乱清-第49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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殊的身份,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,不就全乱套了吗?”
“对……是这么个理儿。”
“既‘干政’,则‘政乱’,”曹毓瑛说,“此即谓之‘乱政’!所以,不能不未雨绸缪,定下‘小宗入继大宗、皇帝本生父不能干政’的制度!”
顿了一顿,“可是,如果皇帝的‘本夫’——如轩亲王者,原本就在政府,原本就在中枢,原本就是执掌中枢的,则皇帝践祚前后,又有什么分别?——皇帝践祚前,轩亲王执掌中枢,皇帝践祚后,轩亲王还是执掌中枢,一如其旧——何‘干政’之有?何‘政乱’之有?何‘乱政’之有?”
“对呀!”
母后皇太后的眼中,放出光来。
“臣以为,”曹毓瑛说道,“若真照着醇郡王说的办,才会‘政乱’,才叫‘乱政’!——枢府领袖,莫名其妙的易人,原先运作得好好儿的政府,全然打乱了,难道不会‘政乱’?这么干,不是‘乱政’,又是什么?”
“对,对,对!”
慈安的整张面庞,都放出光来了,她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曹毓瑛:“曹毓瑛说的太透彻了,就是这么个理儿!——逼关卓凡撂挑子,才是‘乱政’!”
其余亲贵重臣,包括文祥在内,对曹毓瑛,亦无不佩服,一番话说下来,不但替轩亲王“洗”得干干净净,还反过来,将脏水泼到了醇郡王的头上——“乱政”,这是多么吓人的一顶帽子?
“就你们几位吧,”慈安说道,“跪安之后,到朝内北小街走一趟,叫关卓凡赶紧回来,别再闹意气了!——呃,最后这句话,跟他说,是我说的!”
“你们几位”——在场的九位亲贵重臣,自然都算在内了,于是,大伙儿一起答道:“是,臣等谨遵懿旨。”
“臣以为,”曹毓瑛说道,“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,还是要有一道‘明发’,庶几人心安定,谣啄不起。”
“这是自然的,”慈安说道,“道理一定要讲清楚——特别是你方才说的那些,都要叙了进去!”
“是!”
文祥想起一事,说道:“回母后皇太后,钟郡王有话,要臣代奏。”
“哦?什么事儿啊?”
“钟郡王说,他以为,‘轩亲王国家柱石,朝野之望,且枢务至重,端赖主持,恳请母后皇太后温言训喻,叫他早日销假入直。’”
慈安不由笑了:“八爷年纪轻,脑筋可比七爷清爽啊!”
顿了顿,“我看,八爷的这个意思,也可以叙进旨意里边儿。”
“是,臣等谨遵懿旨。”
母后皇太后表扬钟王,等于表扬文祥,因为大伙儿都亲耳听见了,钟王的“这个意思”,其实是文祥的捉刀。
“臣亦有话要奏!”
这话中气充沛,乃是出于睿王。
“你说吧。”
“臣以为,”睿王大声说道,“轩亲王不仅是‘朝野之望’,也是‘宗室之望’!”
微微一顿,“宗室觉罗,上下远近,皆以为轩亲王为懿亲翘楚、八旗模范!”
宗室之望、懿亲翘楚、八旗模范——嘿,这高帽,一顶又一顶啊!
“仁寿这话在理儿——”母后皇太后喜动颜色,“庄亲王、伯彦,你们两位说呢?”
庄王和伯王赶紧说道:“是,臣等亦以睿亲王之言为然!”
母后皇太后的目光,又转向了朱凤标和瑞常。
朱凤标慌了:什么意思?母后皇太后总不成要我说轩亲王是……“士林之望”吧?呃,轩亲王可是连学也没有进过,这么说,会不会过了点儿?传出去,会不会被人笑话?
朱凤标这个武英殿大学士嗫嚅不言,瑞常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好“越次”奏道:“臣有话要说。”
“说吧。”
“臣以为,”瑞常说道,“国计民生,外交折冲,固然少不得轩亲王;将养士子,培育文气,亦端赖斯人!因此,呃,钟郡王说得对,‘枢务至重’,轩亲王不宜稍离。”
如是说就比较恰当了,关卓凡自然不能说是“士林之望”,但在“将养士子,培育文气”上面,确实是做了不少事情的。
譬如,为读书人进身计,开办“师范馆”,作育师范人才,此为文明教化之典型,实实在在是“将养士子,培育文气”。而且,设立“师范馆”所费之一百零五万两白银,尽数出自荣安公主、敦柔公主的“妆奁拍卖”所得,因此,读书人不但受轩亲王惠,亦受轩亲王福晋惠——甚多!甚多啊!
再有,“宗室银行”为翰、詹、科、道低息贷款,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“将养士子,培育文气”。
甚至,之前的废除太监申斥制度,亦可勉强归入此类。
朱凤标大为懊悔:这么得体的话,自己怎么没有想起来呢?如果被母后皇太后有所误会,可就不好了!
于是,朱大学士忙不迭的说道:“瑞常言之成理,伏乞母后皇太后嘉纳!”
母后皇太后连连点头:“好,好,好!”
顿了一顿,“好罢,就这样吧,这些话——仁寿说的、瑞常说的,能叙进懿旨的,尽量叙进去!嗯,写旨来看!”
“是!”
一众亲贵重臣,跪安退出。
四位军机大臣,回到军机处写旨;三位亲王、两位大学士,在景运门内的九卿值房坐等——等旨意下来了,九个人会齐了,一块儿去朝内北小街,办传旨兼劝说轩亲王“销假入值”的差使。
这道懿旨,主笔的,还是曹毓瑛。
“琢如,”文祥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,“你看这样好不好?太平湖那儿……最好不要直接指斥——能不指名道姓,就不要指名道姓吧!不然,我担心……”
他的话,没有说全,不过,其余三位大军机都是可以默喻的:不然,我担心激化矛盾,乱上加乱。
曹毓瑛倒是有心趁这个机会,给醇王狠狠安上一顶“乱政”的帽子,叫他再也不能上跳下窜,攻讦关卓凡,反对荣安公主继位。不过,他也承认,目下还没到彻底打倒醇王的时候,火候不足的情况下,操之过急,会煮成夹生饭。
另外,文祥的意见,不能不尊重——文祥刚刚被争取过来,还十分的勉强,不能把他给逼回去了。
“可是,”说话的是许庚身,“话总得说透啊。”
“是啊,”郭嵩焘也说,“母后皇太后交代了,道理都得叙进旨意里。”
文祥不吭声。
“博公,”曹毓瑛说道,“你看这样行不行?凡涉及太平湖的,一律‘或云’,如何?”
顿了顿,“有心人皆可默喻,亦不直接落太平湖的面子。”
“好,”文祥终于点头了,“高明之至!”
*(未完待续。)
第二四二章 恕臣无状,不能奉诏()
军机大臣拟旨的当儿,母后皇太后并没有离开养心殿,就在西暖阁“坐等”。旨意拟好,四军机再至养心殿,牌子递了进去,母后皇太后立命东暖阁传见。
因为小皇帝已经“大行”了,嗣皇帝则尚未产生,目下的“上头”,只有皇太后,没有皇帝,所以,这道旨意的行文,不必模拟皇帝的语气,而是全用皇太后的口吻,因此,深入而浅出,加上方才的君臣奏对为佐,慈安无须旁人解释,自个儿就能大致看了下来。
“‘或云’……”慈安说道,“嗯,这个,说的就是七爷了。”
母后皇太后的这句话,并不是设问,几位大军机不必作答,可大伙儿还是免不了有点儿尴尬:这本来是不言而喻的,不过,母后皇太后还是把这个“公开的秘密”又“公开”了一遍。
“‘或云’,‘或云’……”
整份旨稿看过了,放下了白折子,慈安又轻轻的念了两遍“或云”,语气之中,颇有踌躇之意。
同时,葱管儿般的手指,在折子上轻轻滑动着,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,耀人眼目。
四个大军机的心,不由都微微的提了起来:怎么,瞧母后皇太后的形容,好像……对这份旨稿,有些不大满意似的?
母后皇太后终于说话了:“就这么‘明发’吧!想来……关卓凡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。”
四位大军机,同时恍然:原来,旨稿中没有直接点醇王的名字,母后皇太后颇不以为然呢!
文祥心中,猛然一沉。
“你们赶紧办吧,”慈安将旨稿向外轻轻的推了一推,“我估计,再迟一迟,‘他’的折子就该递进来了。”
四军机微微一怔,随即都反应过来了:“他”的折子,指的是轩亲王的“自请开去一切差使、退归藩邸”的折子。
“是!”
“抓紧”是“抓紧”,不过,还是得折腾好一阵子的功夫。旨稿虽说一字未易,可毕竟只是旨稿,还得送回军机处,由军机章京誊正,装在黄匣子中,再次进呈。母后皇太后用了印,再由军机处转内阁“明发”。
四位大军机至景运门内九卿直房,约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三位亲王、两位大学士,一起往内阁而来。内阁事先已得到通知,快马加鞭,九位亲贵重臣到来的时候,“明发”的一系列手续,刚刚好做完。文祥取了旨意,九位亲贵重臣,出得宫来,上车的上车,坐轿的坐轿,往朝内北小街迤逦而来。
到了轩亲王府,说了“有旨意”,王府立即大开中门。
看着“传旨团”的超豪华阵容,轩王府门上的人,无不露出了讶异的神色——钦差传旨,司空见惯,可是,哪一个见过,三位亲王、两位大学士、四位军机大臣,一块儿过来传旨的?
本朝开国以来,这是不是头一回?
颁旨的场面也很有意思。
九位亲贵重臣,一字排开,面南而立,一边儿是军机大臣,一边儿是亲王、大学士,“指名”颁旨的文祥则居中。轩亲王府的花厅的地方不算小,可也密密的站了一排,连身后的香案都遮住了。
面北而跪的接旨人,却只有轩亲王一位。
相映成趣啊。
文祥取出黄绫封套中的上谕,踏上一步,双手展开,轻轻的咳了一声,念道:“谕内阁……”
未免“注水”之讥,旨意的具体内容,狮子就不在此赘述啦。
“……钦此!”
文祥念完了旨意,对折合拢,双手捧着,微微前伸,满脸笑容的看着关卓凡,意思是要他“谢恩、领旨”。
关卓凡磕下头去。
“我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,”抬起头来,关卓凡朗声说道,“臣感激涕零……”
九位亲贵重臣,不由自主,大大的松了口气。
“……不过,恕臣无状,不能奉诏。”
什么?!
九位亲贵重臣,眼睛一齐睁大了,嘴巴也都微微的张了开来。
文祥脑子中“嗡嗡”作响,他略定了定神,咽了口唾沫,艰难的说道:“王爷……不奉诏?”
“我心倦神疲,身颤魂摇,”关卓凡平静的说道,“枢务至重,我的精神和身子,都不堪为主持了。请诸公替我奏明皇太后,我若继续留在枢府,不过尸餐素位,只有误国兼自误而已。”
顿了一顿,“臣辜恩背职,罪该万死。”
说罢,俯下身去,又磕了一个头。
然后,站起身来,微微垂首。
“王爷!”
“逸轩!”
眼见四军机和睿王、伯王都要围了上来,关卓凡站直了身子,摆了摆手:“我意已决,各位不必再说什么了。”
顿了一顿,“诸公往来奔波,十分勤苦,我这儿,除了清茶一杯,无他以为敬,诸公若不着急赶回去缴旨,就请小坐,待下人奉茶,不过,恕我不能奉陪了。”
说罢,拱了拱手,掉头而去了。
九位亲贵重臣,人人目瞪口呆。
文祥的脑子,乱成一片。
轩亲王是什么意思呢?
他是要演“三推三让”的戏码呢?还是……真的对上谕中没有明确指斥醇王不满?
想到自己在其中的责任,文祥心里面沮丧极了。
“博公,”曹毓瑛低声说道,“咱们先回去缴旨吧,看看‘上头‘的意思,再说。”
“是,”许庚身说道,“事缓则圆!”
“我看,”郭嵩焘也说道,“咱们亦不必太过懊恼,一次不成,就再来一次——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!”
“筠仙这话说的在理——”曹毓瑛说道,“博公,军机处现以你居首——你要打起精神来!”
文祥一震。
他舒了口气,微微摇了摇头,说道:“琢如责我以义,我不敢不领。不过,‘军机处以我居首’——这个话,千万不敢这么说,轩亲王之外,军机处里,没有‘为首’的人,我和你、星叔、筠仙,都是一样的。”
曹毓瑛微微一笑,说道:“是,精诚团结,合舟共济。”
文祥又是微微一震,“是,琢如,你说得好——精诚团结,合舟共济。”
就在这时,轩王府的几个妙龄丫鬟,袅袅娜娜,络绎入内,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大的倭漆托盘。众人看时,只见托盘上面,除了“清茶一杯”之外,还有十几碟各种各样的点心、干果。
伯王笑道:“好,好!现下已经过了饭点儿,肚子正在叫呢,你们想的倒是周道!——只可惜没有酒!”
为首的一个高挑明艳的丫鬟,抿着嘴儿笑道:“王爷要喝酒,我这就给您取去——不晓得王爷爱喝什么酒?有汾酒,有绍酒,也有洋人的酒——白的、红的,都有。”
伯王呵呵笑道:“你别再说了,再说,我的馋虫就勾上来了!我倒是想喝,可是,一会儿还得回去缴旨,给‘上头’闻到我一身酒气,可就不妙了——这就很好!”
说着,自顾自的坐了下来,抓起一块点心,就往嘴里塞,同时,也不忘了招呼其他的人:“老庄、老睿,霞翁、芝翁,博川、琢如、星叔、筠仙……来,来,来,赶紧过来,垫巴垫巴!”
文祥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,又想着要赶回宫缴旨,正在犹豫,曹毓瑛笑道:“好,好,盛情难却,就用一些,就用一些!”
说着,凑近文祥,放低了声音:“霞翁、睿王,都是上了年纪的人,往来奔波,要喘口气儿。”
睿王虽然上了年纪,但体状如牛,“往来奔波”,根本不在话下,不过,朱凤标却是真的需要“喘口气儿”的。
“还有,”曹毓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“轩邸好意,不可辜负。”
文祥心中一动,脑海之中,“好意”二字,犹如在漫天乌云中,开出了一线天光,虽然光芒十分微弱,却足以自慰,不由就欣然说道:“是,是,要喘口气儿,要喘口气儿!诸公……都请吧!”
*
*
“什么?”慈安愕然,‘他“不奉诏?”
“是,”文祥黯然说道,“臣等办差不力,请母后皇太后责罚。”
说罢,九位亲贵重臣一起俯下身去。
“这个,倒不干你们的事儿……”
亲贵重臣们都发觉了,母后皇太后“愕然”是“愕然”,但是,反应并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么激烈。
慈安沉吟片刻,说道:“为的什么呢?是因为……上谕中没有直接点七爷的名儿吗?我看了旨稿,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大踏实的……”
母后皇太后似乎是真的在指责军机们“办差不力”了。
文祥大为不安,说道:“回母后皇太后,以‘或云’替代醇郡王……呃,臣是说,不在上谕中直接提到醇郡王,是臣的一力主张,曹毓瑛、许庚身、郭嵩焘三人,呃,是曲从臣意,不得不为,请母后皇太后处分臣一人就好。”
慈安微微一怔,随即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误会了,我没有指责哪个的意思,其实,这个稿子叫我来拟,我也不会直接点七爷的名儿的——现下已经够乱了,可不敢乱上加乱!文祥这个主张,是……嗯,老成谋国之举!”
微微一顿,又笑了笑,“当然,这个稿子,叫我来拟,我是拟不出来的。”
文祥心中感激,磕下头去:“臣惶恐!”
“一码归一码,”慈安说道,“虽然说,谁都不怪的,可是,咱们还是得弄明白,他为什么不奉诏啊?你们说,是不是……我说的这个原因呢?”
“回母后皇太后,”曹毓瑛说道,“臣以为,轩亲王气量宽宏,未必……如此。”
“是啊,”慈安说道,“我原先也想着,他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——嗯,那你说,是为了什么呢?”
“臣不敢揣测轩亲王之思想,”曹毓瑛说道,“不过,‘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’,‘王大臣会议’上,偌大风波,人心浮动,溯本清源,‘必也正乎名’,是很有必要的。”
曹毓瑛虽然掉了两句文,但十分浅显,慈安都听得懂。
不过,该讲的道理,这道上谕中都已经讲了,除了直接批评醇王,还能怎么“溯本清源”?怎么替关卓凡“必也正乎名”?
曹毓瑛的话,说的虽然委婉,但言下之意,慈安听得出来:虽然说,某人“气量宽宏”,“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”,可是,还是要点名批评醇王的。
亦由此而知,是否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,几个军机大臣之间,是有着微妙的分别的——不在上谕中直接点醇王的名,确实只是文祥一个人的主张。
圈子又绕了回来。
“也是,”慈安叹了口气,“是非,是非,这道上谕,只有‘是’,没有‘非’,未免有一点儿……不成‘是非’了。”
这几句“是非”之论,却是十分精辟,连文祥在内,都十分佩服,一起说道:“母后皇太后圣明!”
*(未完待续。)
第二四三章 燃眉之急()
“圣明”归“圣明”,但是——
“呃,”慈安说道,“可是,我还是觉得,直接指着七爷的鼻子骂,实在是不大好……”
“是,母后皇太后指画甚明!”曹毓瑛的话风,有了微妙的转变,“此多事之秋,有赖廊庙之上,一心一德,共资康济,嗯,懿亲之间,于此为尤甚!根本之间,不可先起猜嫌!不然,殊骇中外之视听,实增宵旰之忧劳!”
顿了一顿,“臣的意思,亦并非一定要在上谕中对醇郡王有所指斥,最好……”
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