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52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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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何谓“赶尽杀绝”,文祥自己也还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。
“神机营为天子禁军,”曹毓瑛慢吞吞的说道,“天子禁军居然要造天子的反——这,可真是叫人尴尬了。”
文祥一滞,面色变得灰暗了,说道:“是,真正是无可逭其咎的!”
先表明了基本的“政治正确”的立场,然后说道:“我想,‘神机营’三个字,一定是用不得的了;也要进行大幅整改,裁汰冗员……呃,我想,裁掉三一,甚至二一,都是应该的……”
“博公,”郭嵩焘微微皱眉,“我是不大知道神机营的,不过,你说‘整改’——嗯,以你之见,神机营果然‘整改’的过来么?”
文祥又滞了一滞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实话实说,神机营积弊之深,若要我回过头去经理,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,能将之‘整改’过来的,不过——”
他看了关卓凡一眼,“如果接手神机营的,是……轩军呢?”
曹、许、郭三人,心中都是一动。
“王爷,”文祥看着关卓凡,语气非常诚恳,“我是这么想的,朝廷在神机营身上,前前后后,扔了上千万两的银子,如果就此……唉,那可真正叫血本无归了!如果神机营沉疴得愈,那么,好歹这上千万两的银子,不算打了水漂!”
顿了一顿,“我在洋人那里,听来一句话,觉得很有道理——一群狼,跟着一只狮子,那么,每一只狼,都会变成一只狮子;一群狼,跟着一只羊,那么,每一只狼,都会变成一只羊。”
咦,洋人说过这样的话么?
不过,你的意思俺懂——醇七是羊,俺是狮子?
在座有人就想:文博川“狮子、狼、羊”之说,似乎不无道理?如果神机营果然“整改”的过来,并归于轩军掌控,甚至,变成轩军的一部分,似乎,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予以保留啊?
当然,就像文博川说的,得换个名字,不能再叫“神机营”了。
曹、许、郭三人,也看向关卓凡。
关卓凡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不敢以狮子自居——不过,博川,如果你说的‘一群狼’,其实根本就不是‘一群狼’,而是……‘一群羊’呢?”
文祥一呆:“‘一群羊’?”
“是,”关卓凡说道,“一群狼,跟着一只狮子,或许,每一只狼,都会变成一只狮子;可是,如果是一群羊跟着一只狮子呢?每一只羊,都会变成一只狮子吗?”
文祥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。
“恐怕,”关卓凡说道,“这群羊,莫说变不成狮子,就连狼,也变不成吧!”
文祥嗫嚅了一下,还是说不出话来。
“诸公请想一想,”关卓凡说道,“轩军是怎么来的?”
轩军是怎么来的?——什么意思?
“当年,”关卓凡说道,“我带出北京的,拢共只有六百二十七人,只好算是一个架子,可不能就说‘成军’了——轩军之‘成军’,是在上海。”
顿了一顿,“轩军‘成军’的兵,哪里来的?难民!——轩军之所以为轩军,这个兵,是从难民里挑出来的!”
“难民——每一个,都是颠沛流离,艰苦备尝,人间之惨痛,目极之,身受之,九死而一生!”
“这是‘成军’,之后,还有‘扩军’。”
“轩军之扩军,是在美利坚,轩军今日之局面,就是那次扩军奠基下来的。”
“轩军扩军的兵,又从哪里来?华工!”
“华工——每一个,都是抛出了身子、豁出了性命,出没怒涛,异国万里,荒服莽原,挣扎求存!”
“神机营呢?”
说到这儿,文、曹、许、郭四人,都明白轩亲王的意思了。
“别的不说,单说操练——”
顿了一顿,关卓凡说道,“轩军的操练,是可以累死人的——我不瞒各位,这样的事情,几乎每个月都有!”
四位大军机,都是一震。
“其实,”关卓凡叹了口气,“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点石成金?金子是炼出来的,不是点出来的,石头就是石头,金子就是金子,石头里如果没有金子,哪个也炼不出来!”
“练兵和炼金,都是一样的,没有一丁点儿可以取巧的地方!”
曹毓瑛双掌轻拊,说道:“王爷说的对极了!俗话说,琢玉成器,前提是得有一块玉啊!——不管是璞玉还是什么玉!如果本就是一块顽石,哪个能够把它琢成玉器?”
关卓凡点了点头,“琢如说的不错,就是这个理儿。”
顿了一顿,“当然,并不好说,神机营三万余军士,个个都是一块顽石,可是——”
说到这儿,微微苦笑,“怎么说呢?譬如,有一个大筐,先装进来一万只桃子——就算这一万只桃子,每一只都是新鲜的好了。后来,这个大筐,陆陆续续的,又装进来两万只桃子,这班后来者,绝大多数,却都是烂桃子,那么,可以想见,过不了多久,原先那一万只新鲜桃子,也得跟着烂掉——今日之神机营,就是这个局面了。”
三万只烂桃子?好家伙,够壮观的呀。
“实话实说,”关卓凡说道,“神机营草创之时,如果交给我管带,我还多少有些信心——不过,也不敢说,每一个都带成了狮子!”
“可是,事到如今,再让我去管带神机营——”
“唉,”关卓凡摇了摇头,“天底下,既不会有什么点石成金,也不会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!你们真当我手里,有观世音的杨柳枝、净水瓶?现在把神机营塞到我的手里,我的法子,亦不过是烂一只桃子、扔一只桃子,如此这般下来,博川方才说的,三去其一,甚至,二去其一,怕是打不住的!”
就是说,这三万只桃子,都是烂桃子——所以,都要扔掉。
至此,轩亲王的态度,呼之欲出了:神机营,必须裁撤了!
*(未完待续。)
第二九三章 我为刀俎()
文祥想保留神机营,并不仅仅因为“香火之情”,更重要的原因是,神机营是再造八旗战力的最后努力,神机营裁撤,不啻宣告,再造八旗战力的努力,彻底失败了。
许多旗人,上层、下层的都有,一厢情愿的把轩军视为“旗营”,以为轩军能打,就是八旗能打。但是,文祥非常清醒:轩军不是“旗营”,轩军能打,绝不等于八旗能打,相反,轩军的崛起,进一步反衬出八旗战力的衰微——轩军之构成,汉人占了绝大多数。
事实上,除了关卓凡带出北京的六百二十七人外,十万轩军,几乎就没有几个旗人了。
就是那六百二十七人,也是汉军和汉人居多。
有时候,轩军会含糊其辞的自己给自己戴上一顶“京营”的帽子,但是,“京营”和“旗营”,毕竟不能完全等同。而且,轩军之所以要自居“京营”,其中的奥妙,文祥也是晓得的:不过是为了军费报销方便——“京营”军饷的报销,不必到户部“投文”,也不准户部诘驳,只要奏准了“上头”,到八旗俸饷处记档就是了。
轩军和八旗真正的关联,只有一点,即其首脑,是一个旗人。
神机营才是真真正正的“旗营”。
可是,神机营既为醇王之禁脔,醇王又恃神机营矫诏造乱,则关卓凡对神机营会作何取态,并不难想象。
本来,文祥想着,若将神机营“输诚”于轩亲王——就当是您的战利品好了,也许,他会愿意保留神机营?
另外,文祥也确实抱有关卓凡可以“点石成金”、“化腐朽为神奇”的幻想——也许,轩军接手神机营之后,神机营真就脱胎换骨、再世为人了呢?
可是,在人家眼里,神机营不过三万只烂桃子罢了。
没有人会将烂桃子当成战利品的呀。
文祥亦不得不承认,关于神机营的一切,“羊”也好,“烂桃子”也好,“石头”也好,关卓凡说的,都对。
事已至此,形势比人强,他已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,只能默默点头。
同时,心情异常沉重。
不仅仅沮丧于再造八旗战力的努力的失败,也是因为,神机营之去留,关系三万多号旗人的陟黜乃至生计,其中,还有许多黄带子、红带子——该如何妥善安置他们?这可不是三十人、三百人,是三万人啊!安置不当,会不会又掀起什么大的波澜?
“至于已经花掉的那一千万两的银子,”关卓凡看了文祥一眼,叹了口气,说道,“我也很心痛,可是,正因为如此,才不敢继续往神机营身上砸钱了——不然,打水漂的,就不止于那一千万两了!”
顿了顿,“拿洋人的说法,这个叫做‘止损’。”
“止损”二字,四位大军机,都觉得一语中的,连文祥都不禁微微颔首。
“远看成岭侧成峰,”关卓凡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,“醇郡王闹的这一出,咱们若是‘侧看’,倒也不见得就是坏事——从今往后,每一年,他可是都为朝廷省下来二、三百万两银子呢!”
众人哑然。
可是,仔细一想,还真是这么回事!
如果醇王不矫诏造乱,真的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,“心灰意懒”,“除了办好神机营的差使,再也不想过问朝政”,神机营就无法裁撤,朝廷就得继续往水里扔银子——一年二、三百万的白花花的银子啊!
“一年多出二、三百万的银子,”关卓凡含笑说道,“不几年,又是一个一千万两了——咱们能够多办多少事情?所以,很该好好儿谢谢醇郡王!”
这个话,不晓得是调侃还是反讽,四位大军机都只是笑一笑,没有人接口。
没有人晓得,这其实是轩亲王的肺腑之言——奕譞,你矫诏矫得好,造乱造的妙!
“关于神机营之去留,”关卓凡说道,“各位还有什么高见吗?”
曹毓瑛看了文祥一眼,见文祥不做声,便开口说道:“我想,之所以要裁撤神机营,固然是因为神机营朽木难雕,虚靡国家钱粮,不过,摆在第一位的,还是神机营本为天子禁军,却阴蓄异志,谋为不轨,荒悖至此,何得再为天子禁军?明发上谕的时候,这一层,一定要说透。”
许庚身桴鼓相应:“琢如说的不错!这个……有主有次,先主后次,主次之分,必须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不能颠倒了过来!”
郭嵩焘拈须说道:“正是!矫诏造乱,奕譞是首恶,神机营的角色,最起码,也是个‘附逆’!”
对曹、许、郭三人的说法,文祥心中,是不以为然的。
在他看来,真正“阴蓄异志,谋为不轨”的,其实只有醇王一个人,神机营不但没有“附逆”的心思,反而可以说是“深明顺逆大义”的,不然,怎么解释荣禄、恩承、文衡三人的出首?
不过,他明白曹毓瑛何以要做许庚身口中的“主次之分”。
若以“朽木难雕,虚靡国家钱粮”为由,裁撤神机营,一定会有许多人不服气——别人不说,神机营那三万只“烂桃子”,一定都是不服气的——神机营是不中用,可是,前锋营呢?健锐营呢?骁骑营呢?火器营呢?哪个比神机营更中用些吗?为什么只裁神机营,不裁其他的京营?
搬出“阴蓄异志,谋为不轨”,神机营就只好自认倒霉了,人家前锋营、健锐营、骁骑营、火器营的头儿,可是没有犯上作乱的“异志”啊!
还有,虽然整个神机营中,真正“阴蓄异志,谋为不轨”的,只有醇王一个人,但是,以“阴蓄异志,谋为不轨”为由,裁撤神机营,在台面上,也不能就说是冤枉了神机营。
醇王既参与创立神机营,神机营便可说是由醇王“手创”;多年来,神机营又为醇王一手把持,他和神机营,早已二而为一了——醇郡王就是神机营,神机营就是醇郡王,如果醇郡王谋逆,基本上,也就等同于神机营谋逆了。
这一次,醇王也确实打算起神机营之兵犯上的——矫诏中,可是清清楚楚的写了“神机营”三个字。
所以,神机营并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。
就要抱怨,也只好抱怨醇王一个人了。
因此,虽然对曹、许、郭的说法不以为然,但是,文祥还是点了点头,表示了赞同。
文祥为人,极有担当,他虽然心情沉重,但神机营之去留,既然已经定下来了,他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,思绪立即转到该怎样裁撤上面了——如何才能够保证,顺顺当当的把这件大事办下来,不生出什么大的波澜?
“神机营之去留,”文祥说道,“既已确定,那么,接下来,咱们就该会议如何裁撤的问题了——是‘归营’呢?还是‘归旗’呢?
“归营”?“归旗”?
“博公,”郭嵩焘说道,“‘归营’、‘归旗’,二者之间,有何区别,请详细说明。”
这区别可就大了。
“神机营的兵员,”文祥说道,“大多数都是从各京营中挑选出来的,尤其是早期——神机营之成军,兵员全部来自于各京营。‘归营’,就是来自前锋营的回前锋营,来自健锐营的回健锐营。”
顿了顿,“‘归营’的好处,是神机营之裁撤,于原神机营人众而言,等同在各京营间迁转,变动虽大,终究较为容易接受,想来,不会生出什么大的波澜。”
踌躇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不过,‘归营’也有‘归营’之弊,‘归营’之人,自然不可能都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,各个京营,大约要因为‘归营’,乱上好一阵子,才能够最终安定下来,这个,算是‘归营’的……嗯,拿洋人的说法,就是‘副作用’了。”
“除此之外,”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,笑了一笑,“如果走‘归营’这条路子,王爷方才心心念念的那一年二、三百万两银子,大约要打个大大的折扣。”
关卓凡也是一笑,说道:“这倒是。”
文祥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了曹毓瑛的意思:其他京营的待遇,虽然不比神机营,可是,总还是有份薪饷的,“归营”之后,这份薪饷,总是要发放的。
他苦笑了一下,说道:“琢如说的不错,不过,如果真要将这一年二、三百万的银子,全部省了下来,那么,就只好走‘归旗’的路子了。”
说到这儿,叹了口气,“可是,‘归旗’这条路子走起来——不瞒各位说,我是真正望而生畏!”
“归旗”,即“各归本旗”。
这是一个好听的说法,事实上,就是神机营裁撤之后,原属神机营的三万多号人,统统不安排新的差使,只在本旗,拿一份最基本的钱粮——拿现在的话说,就是“下岗,领低保”。
走这条路子,文祥的“望而生畏”,不算虚言,三万旗人——其中还有不少黄带子、红带子,一下子统统砸碎了饭碗,不晓得有多少人哭天抹泪,甚至,咬牙切齿?
*(未完待续。)
第二九四章 归旗?出旗!()
“这条路子,”曹毓瑛慢吞吞的说道,“确实难走,可是,辛酉以来,朝廷多少举措,世人看来,都是千难万难,乃至不可思议,最后,却终于一步一步,走了下来?”
顿了一顿,“譬如,王爷率领轩军,远渡重洋,平叛美利坚——彼时,不晓得有多少人以为,咱们的兵,哪里来的本事资格,同洋人争锋?又有多少人,以为国内捻乱未平,最精锐的一支军队,却放到国外,替洋人打冤家,岂非……太不合时宜了?”
又顿一顿,“又譬如,改革八旗,买断旗龄,经营东北——初初的时候,不晓得有多少人,都以为这实在是痴人说梦——天底下,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一份旱涝保收的钱粮,跑到关外,胼手砥足,筚路蓝缕,一切从头来过?”
文祥呆了一呆,说道:“琢如的话,大有豪气,令我汗颜!”
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,说道:“确实,没有当年的美利坚之行,轩军便不成其为今日之轩军!至于‘改革八旗’——”
说到这儿,微微苦笑,“创立神机营,其实也是为了‘改革八旗’,可是,事实证明,这条路子,全然是走错了!”
他看向关卓凡,“王爷的路子,才是对的——置之死地而后生!不磨砺,不淬火,不成器!”
关卓凡赞道:“博川,‘不磨砺,不淬火,不成器’——这九个字,说的好极了!”
不过,文祥虽然承认神机营的路子“全然走错了”,可是,并不代表,他就对“归旗”的路子,没有任何保留。
“神机营所涉之罪,”许庚身说话了,“是谋反造逆的大罪,本来,应该兴起大狱,穷治党羽,现在,相关人等,所获之咎,不过‘归旗’,这是‘上头’的如天之仁,王爷的宽宏大量,‘相关人等’,嘿嘿,其实是赚了大便宜的,如果其必以‘归营’为满足,对‘归旗’心怀怨怼,那就未免……太不知起倒了。”
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问题是,所谓“相关人等”,不是三、五十人,是整整三万余人,而其中绝大多数,其实是无辜受累,这——
文祥默然。
郭嵩焘轻轻咳嗽了一声,说道:“王爷方才‘烂桃子’的譬喻,我觉得很有道理。神机营草创之初,本也是一筐新鲜桃子的,可是,后来进来了太多的‘烂桃子’,时日一长,整筐桃子,全都烂了!”
微微一顿,“这也罢了——关键是,神机营这筐桃子再烂,只也是烂在自己的筐里,裁撤之后,如果‘归营’,那么,各京营中,可就都有了‘烂桃子’了!假以时日,各京营会不会重蹈神机营之覆辙,整筐整筐,都变成了‘烂桃子’?”
“对啊!”许庚身说道,“这就像过病气一样!拿洋人的话说,就是……‘传染’!”
文祥暗暗苦笑,心想这就是你们杞人忧天了——并不是说“烂桃子”的病气不会过到新鲜桃子身上,而是各京营之中,能有几只新鲜桃子?如果各京营都是新鲜桃子,当初又何必弄一个神机营出来?眼下的京营和神机营,大哥二哥,彼此彼此,谁也强不过谁去。
不过,这个意思,甚难措辞,文祥正在斟酌,该怎样委婉的把话说明白,曹毓瑛开口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