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53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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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是醇王的命运。
矫诏作乱,醇王是主犯,神机营是从犯,主犯尚未定刑、从犯便已处刑的情形,是很少见的,则接下来,一定会尽快确定醇王的罪名和刑罚,不会再拖延了。
暗地里,朝野上下,已经基本上形成共识了:从对神机营的处罚看,这一回,醇七无论如何,难逃一死,所别者,不过是否能够死的体面些——是肃顺的死法?还是载垣、端华的死法?
还有一个,是这两天流播于北京城内的种种谣言——什么“铁骑冲杀”、“大炮轰击”、“捉对决斗”、“俄罗斯轮盘赌”、“十一抽杀律”……这些谣言,可是神机营“抗旨不遵”的源头,要不要穷追彻查?
军机处会议上,曹琢如提出这个问题之后,轩亲王沉吟良久,说道:“算了,不查了,不然,纠葛起来,就没完没了了!咱们还有多少大事要办?不能再纠缠在这件事情上了,否则,误了正经事不说,只怕还反倒遂了某些人的心!”
“某些人”,自然是指“怙恶不悛”的“太平湖余孽”,造作谣言,兴风作浪,以求不逞,不就是这班人吗?
郭筠仙说,“除恶不尽”,只怕“死灰复燃”。
轩亲王豪迈的挥了挥手,说道:“只要是‘死灰’,就不怕他‘复燃’!”
顿了一顿,“就算‘复燃’,不过一星半点的‘鬼火’,何惧之有?不能因为将来的一点隐忧,就乱了眼下的方寸!还是那句话,该办正经事了!”
这些话流传出来,闻者皆感叹轩亲王之王者气度、宰相胸怀,没有人晓得,这些谣言——什么“铁骑冲杀”、“大炮轰击”、“捉对决斗”、“俄罗斯轮盘赌”、“十一抽杀律”……统统出自轩军军调处一个叫做“宣传股”的部门,所以,嘿嘿,怎么好“彻查”呢?
*(未完待续。)
第三百章 不速之客()
轩亲王下值回府,西洋马车到了府门前,并不停留,车轮轻快的滚过搭在大门门槛上的木鞍桥,直接驶向二门。
一个“门上”小跑着跟了进来,关卓凡下车之前,就在一旁候着了,关卓凡一下车,他赶紧上前一步,说道:“回王爷,醇……呃……醇郡王福晋来了。”
关卓凡微微一怔:“醇郡王福晋?在哪儿?”
“明太太陪着——现正在明太太的房内。”
“哦?”
明太太,就是明氏。
关府中人,一向以“太太”称呼白氏,以“明太太”称呼明氏。关卓凡进了王爵,从柳条胡同搬到了朝内北小街,明氏这位“义嫂”,也就跟着白氏一齐,从柳条胡同搬了过来,以便轩王爷“奉养”。
“回王爷,”“门上”苦着脸,“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——”
顿了顿,“七福晋就在大门前下了车子,我赶紧迎了上去,没等我张嘴,她就说要见您,我赔着小心,说,‘这个点儿,王爷还没有下值呢,七福晋您看,是不是——’”
“没容我把话说全,她就说,‘我晓得你家王爷还没有下值,可是,等他下值了,我再过来,他一定寻出种种理由,不肯见我。没法子,我就在这儿等他下值好了——当面拦住他的车子,他总不能不搭理我吧?’”
关卓凡皱起了眉头。
“门上”觑着关卓凡的神色,小心翼翼的说道:“七福晋又说,‘我就在门洞里的条凳上坐着,不碍你们的事儿!’我想,哎呦喂,这成个什么观瞻了?赔笑说道,‘七福晋您是千金之体,可不敢这么委屈您!’”
“她说,什么千金之体?再过几天,再过几天……”
说到这儿,吞吞吐吐的,不晓得该不该把醇王福晋的话,都说了出来?
“有什么说什么!”关卓凡说道,“赶紧着点儿!”
“是,是!”“门上”赶忙说道,“七福晋说,‘再过几天,说不定就一金也不值了!’”
顿了顿,“说了这句话,她……她的眼泪,就……流下来了。”
关卓凡微微一震,无声的叹了口气。
“我慌了,正扎煞着手,不晓得该怎么办?她抹了抹眼泪,说,‘如果这么着,还是碍了你们的事儿,那也没有关系,我就在大门前站着等好了。’”
“我想,这可更加不成话了!想着府里……除了明太太,别的人,必定都拿七福晋没辙儿的,没奈何,只好赶去禀报给明太太听了——呃,她们两位,不是结义的姐妹吗?”
关卓凡点了点头:“嗯,不错。”
醇王福晋和明氏,确实是结义的姐妹。
那是慈禧第一次临幸关府的事儿——那个时候,关卓凡还是“毅勇公”,“关府”还在柳条胡同,关卓凡本人,还在美利坚。
圣母皇太后驾临,明氏出来行礼,举止从容,落落大方,给慈禧留下了极好的印象,同时,也为了进一步笼络关卓凡,慈禧就想,好不好给他这位“义嫂”,加个什么恩典呢?不过,明氏和关卓凡,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,也没有白氏“长嫂如母”、“教养”关公爷成长的“勋劳”,这个“加恩”,不晓得如何措手?
最后,慈禧想出了这么一招:叫醇王福晋,认明氏做妹妹。
醇郡王福晋是圣母皇太后嫡亲的妹妹,明氏做了醇郡王福晋的义妹,也就可以算作是圣母皇太后的妹妹了,如此一来,大伙儿就是一家人啦。
王爷的反应,叫“门上”松了口气,说道:“明太太出来,作好作歹的,总算将七福晋劝了进去。”
“就这样?”
“呃,回王爷,明太太对七福晋说了,‘你放心,等王爷回府了,我一定叫他见你。’”
“嗯……还有吗?”
“呃,没有了……哦,我曾经跟明太太请示,要不要派人,事先给您打个招呼?明太太说,不必了。”
“好,我都知道了——这个事儿,你办的不坏。”
关卓凡回到上房,先传了医生进来,在侍女的协助下,换了药,重新包扎妥当;然后由侍女服侍着,换上了便袍。
医生出去之后,侍女奉上茶来,关卓凡慢慢儿的啜着,脑子里转着念头。
醇王福晋何以要做这个不速之客,用膝盖都能想明白。她之所求,必然叫人十分作难,这个面,如果见了,必然十分尴尬。可是,关卓凡又不能不见,不然,传了出去,就显得他太过无情无义了。
见了面——唉!
关卓凡不自禁的摇了摇头。
先不说见了面如何如何,单是在哪里见面,就是个头痛事儿。
这个时代,没有男主人见女客人的规矩——女客人上门,都由女主人在内宅接待。
宅子的格局,也是如此——一切正式会客之所在,如花厅、书房,都是用于接待不同身份的男客,男主人在这些地方会见女客人,十分之奇怪、别扭。
想来想去,最后这样吩咐:“去‘问梅馆’。”
“问梅馆”就是明氏的住处,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,内外周边,遍植梅花,因而得名。
既然醇王福晋在明氏那儿,那么,就到明氏那儿见她好了。
到了“问梅馆”,关卓凡并不急于进去,吩咐侍女,“去跟里头说一声。”
侍女去了,过不多时,明氏匆匆的出来了。
一眼看去,关卓凡怔了一怔:明氏双眼微红,粉光融滑。
“你这是……”
“她哭的厉害,”明氏压低了声音,“我也得陪着她哭啊。”
哦……
“小虎呢?”
“上学去了,还没下学,不在‘问梅馆’——放心好了。”
话音一落,明氏的脸上,莫名其妙,微微一热。
这句话,以前也是说过的,不过,“语境”大大不同。
轩王府的私塾,也在王府之内,这个“学”,并不是跑到王府外边儿去“上”的。
关卓凡心里装着醇王福晋的事儿,没有留意到明氏的异样,沉吟了一下,问道:“她……说了什么特别的吗?”
“嗯……提了好多次的圣母皇太后。”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“问梅馆”的正房,面阔五间,东、西厢房,面阔三间。正房左、右两侧,又各有一间耳房。正房、厢房之间,彼此以一段短短的游廊相连。明氏平日起居,多在正房;三间东厢房,则给了小虎。
进入明间,明氏先喊了声:“姐姐,王爷来了。”
接着,亲自上前,打起了次间的帘子。
关卓凡装模作样的说了声:“有劳嫂子了。”
然后,抬步进了次间。
醇王福晋站起身来,惨然一笑。
*(未完待续。)
第三零一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()
这一笑,好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,伸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,纵然关卓凡早已自认心肠坚硬如铁,也不由被扯得微微一痛。
不过几日功夫,印象中那个雍容的丽人,已是形容清减,憔悴不堪:双目红肿,苍白的脸上,犹见隐约的泪痕,加以国丧期间,只能一身缟素,既无环佩琳琅,又无点翠画红,犹似一支孤零零的白荷,在风雨蹂躏过后的水面,茕茕孑立。
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彼此见过了礼,明氏说道:“你们聊着,我先出去了。”
顿了顿,“我就在明间,有事儿喊我吧。”
醇王福晋可怜巴巴的看着明氏,嗫嚅了一下,想说什么,却没有说出来。
独对关卓凡,为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,对她来说,是一个望而生畏的挑战,心理压力巨大。虽然明氏和她只相处了半个时辰,但温言开解,一同洒泪,已叫她在彷徨无依之下,大感安慰,隐约有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——虽然,明氏并没有为她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。
明氏离去,醇王福晋立时又觉得一无所依,面对这个几乎已经不认识了的关卓凡,心头罩上了巨大的阴影,呼吸都有些匀不过来了。
可是,她也明白,明氏在场,有许多话,就不好说了。
明氏出去了,帘子放了下来,关卓凡和醇王福晋各自落座。
一时之间,屋子里陷入了沉默。
关卓凡压制着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的悸动,脸上木无表情。
醇王福晋偷觑了他一眼,可是,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。
终于还是醇王福晋先开了口,声音打着颤:
“外头都说,神机营的处分,既然已经定了,接下来,就该轮到……奕譞了。”
关卓凡微微颔首,脸上平静如水,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:“是,不能再拖下去了,新君登基之前,这件事情,总要办出个起落来,不然,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,别的正经事情,就办不好了。”
醇王福晋低声说道:“这个道理我懂……”
顿了顿,很吃力的说道:“外头都说,既然,神机营整个黜出旗去了,奕譞,一定,一定……”
说到这儿,声音颤抖的愈加厉害,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:“一定是……难逃一死了……”
关卓凡的心,又被扯了一下。
“这个话,说反了。”他的神情和声音,依旧像一碗白开水,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,“这个案子,朴庵是主犯,神机营从之,朴庵如何,神机营便如何,而不是倒了过来,神机营如何,朴庵才如何。”
“主犯”二字,叫醇王福晋浑身上下,打了一个激灵。
同时,关卓凡这番绕口令般的话,她听在耳中,也有点发昏。
什么意思呢?神机营原本的处分是“归旗”,后来改成了“出旗”,原因呢,是神机营抗旨,不奉诏集结王府井大校场。关卓凡的话,是不是在暗示,神机营违旨抗命的举动,也是和醇王有关系的?
醇王福晋嗫嚅着说道:“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,我都不晓得的,也……也实在是管不住他,我,我也叫没有法子……”
关卓凡心中暗叹:这几句话,可不算怎么得体啊。
“男人的事情,”醇王福晋继续说道,“我不懂;朝廷的大政,我更加不懂——更加、更加不敢随意干涉!我晓得,朝廷是有制度的……”
说到这儿,声音里带出了哭腔:“可是,他总是我的男人……”
抬起头来,泪光莹然:“我只想知道……给奕譞的处分,是不是……已经定了下来?是不是真像外头说的……‘难逃一死’?”
关卓凡没有马上答话。
沉默中,醇王福晋觉得,每一瞬,都像永年。
关卓凡终于摇了摇头:“不,还没有定下来。”
醇王福晋晃了一晃,一手抚胸,另一只手,抓住了椅子的扶手。
她深深的吸了口气,正要说话,关卓凡沉吟说道:“不过——”
不过?
醇王福晋的身子,又是一晃,眼睛睁大了。
关卓凡却微微的摇了摇头,打住了。
醇王福晋一口气泄下来,整个人都几乎软掉了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颤声问道:“那……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呢?”
“这个,我就说不好了,尽快吧——到底还要看‘上头’的意思。”
“‘上头’?”醇王福晋倏然生出一线希望,“是不是,还得看看……圣母皇太后的意思?”
关卓凡淡淡一笑,“这件事情,就不好拿去打搅圣母皇太后了,她目下的情形,你也是晓得的——不宜为国事分骛。”
顿了顿,“再者说了,圣母皇太后在天津这一年,一切军国政务,本就是由母后皇太后一人宸衷独断,这一年,上谕皆用‘御赏’一印——这些个事情,圣母皇太后去天津之前,就已经明诏公布天下的了。”
醇王福晋觉得关卓凡的口吻有些奇怪,一时之间,也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,低声说道,“可是,奕譞总是亲王衔的郡王,是宣宗亲子……”
“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。”
醇王福晋一滞,说不出话来了。
关卓凡的声音,开始有了些许的感情色彩,不过,是冷色调的:“何况,有些事情,大约不能够‘议亲’、‘议贵’——国法煌煌,母后皇太后的意思也好,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也好,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。”
醇王福晋呆了一呆,什么事情,不能“议亲”、“议贵”呢?
这个,一时想不明白,可是,关卓凡的语气,开始变得“公事公办”了——这个,她可是听了出来了。
这个兆头不好!
醇王福晋呆了半响,泪水又流了下来:“逸轩,我求求你,他……是对不起你,可是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”了几声,拭了拭眼泪,说道:“他其实是个……笨伯,一向有心没力的——这个,大伙儿都是晓得的,你……大约更加清楚。你……就算放过了他,他也没本事……碍你什么事儿呀……”
“你是太小看朴庵了,”关卓凡微微苦笑,“天底下有哪一个笨伯,能够把三万神机营将士,统统赶出了城去的?”
这么说,神机营违旨抗命,真的是奕譞的首尾了!
醇王福晋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:醇王已经被关进了宗人府的“空房”,怎么还能够……
转念一想,也不奇怪:醇王虽然身陷囹圄,但是,外头未必就无人为之奔走了,那个刘宝第,不就没有被逮嘛,现在也不晓得在哪里,说不定,就是他……
对,一定是他!
一霎间,她恨死了这个姓刘的,如果没有这个人不间断的扇阴风、点鬼火,奕譞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?!
“也许……”醇王福晋用分辨的语气说道,“不关奕譞自己个儿的事儿,是下头的人,背着他,胡来……”
“下头的人?”
“是,奕譞有一个师爷,叫做刘宝第——我很怀疑,奕譞的种种糊涂事儿,包括神机营违旨出城什么的,都是这个姓刘的,撺掇出来的!”
“刘……宝第?”
“是个举人,奕譞很看得起他,定规阖府上下,包括我在内,都要……呃,‘称先生而不名’,这些个坏事儿,肯定都是他蛊惑奕譞,折腾出来的……”
“嗯,这个嘛,朝廷自会彻查清楚,可是——”
关卓凡叹了口气,“不论刘宝第做了什么,毕竟,都是衔朴庵之命啊!”
“啊?这,是,是……”
沉默。
过了片刻,关卓凡平静的说道:“我自问,还是对得起朴庵的——”
说到这儿,指了指自己吊着的伤臂,“挨了这一刀,只差那么一丁点儿,就送了性命——算了,忍了,大局为重!”
“朴庵矫诏作乱,铁证如山,本该先革去爵衔,再行勘问的,可是,直到目下,朴庵的‘亲王衔郡王’,还是没有革掉!不然的话——”
关卓凡没把话说全,但是醇王福晋明白他的意思:不然的话,进了宗人府的“空房”,可就没有现在的这个待遇了。
关卓凡的声音,虽然平静,但醇王福晋听得出来,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。
“我自问,对朴庵,仁至义尽,无以复加了!可是,他人进去了,心思却还搁在外头,又叫神机营唱了这么一出戏!终于逼得朝廷不能不撕破了脸皮——你说,我该拿他怎么办?”
醇王福晋颤声说道:“他确实是……对不起你!对不起你!我,我也不敢再为他求情了……”
顿了顿,用哀求的口吻说道:“可是,逸轩,你替我想一想,他如果真的……那我该怎么办?我这后半辈子,该怎么办?”
“我方才跟明氏说,我真是羡慕她!——她有小虎那么好的一个孩子!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孩子,后半辈子,总算也有个依靠!可是,我自个儿的孩子,没有养住……”
醇王福晋生子载瀚,去年冬天夭折,其时尚不到两岁。
这……真是无可安慰了。
总不能说,哎呀,别难过,你还年轻,还会生养的?
这个话,本来也不算错,可有一个前提:得有个人,和我一起生孩子呀!
如果醇王“难逃一死”,那谁来和我生孩子呢?难道,叫我改嫁不成?
关卓凡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。
他这个微妙的动作,被醇王福晋捉到了,希望不禁重新点燃:“逸轩,我求求你,无论如何,好歹留他一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