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55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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哎哟,不知不觉,时辰过得可真快!
慈禧看向窗外,入秋之后,昼短夜长,虽然才下午四点,但已有点儿日影西斜的意思了。
他转回头,说道:“不歇了,一气看完再说,你替我绞条热毛巾来,我擦把脸,醒醒神儿。”
玉儿提醒慈禧:“主子,咱们到现在,可连小箱子里的,都还没看完呢,那边儿,可还有个大箱子呢!”
慈禧淡淡一笑,“那个大箱子,装的都是宗爵‘劝进’的折子,多是多,不过用不着都看,捡个一份儿、两份儿看看,就可以了。”
“啊,也是!……”
*(未完待续。)
第四十三章 明暗翻覆,生死反转()
终于,所有该看的折子都看过了。
慈禧抬起手臂,轻轻的扩了扩胸,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,再看看自鸣钟,已经过了酉初——下午五点了。
平日这个点儿,就该传膳了。
“你去楠本稻那儿瞅瞅,”慈禧对玉儿说道,“如果不在用膳,就请她过来一趟。”
当然,这只是客气话,即便楠本先生在用膳,一听到圣母皇太后传召,也得立即停箸,赶了过来。
不一会儿,玉儿就和楠本稻一块儿回来了。
“你在这儿站了几个钟头了,”慈禧说道,“也累了,去歇一歇,透口气儿吧。”
这话是对玉儿说的。宫女侍候主子,自然由头至尾,都是站立的,“站了几个钟头”,其实寻常之事,并不算什么,不过,玉儿晓得,圣母皇太后真实的意思,是她和楠本稻的说话,连自己这个贴身宫女,也不能听,连忙应了,退了出去。
楠本稻谢了恩,告了坐,慈禧开口说道:“有一个事儿,我不大明白,要请教你。”
“‘请教’二字,臣妾当不起,太后有什么训谕,尽管吩咐。”
“我开门见山了——‘杨梅’是怎么一回事儿,你熟不熟悉?”
楠本稻心中一凛,微微欠了欠身,说道:“回太后,我的专业是妇科,传染病上头,并不如何擅长,不过……略知一二。”
“好,”慈禧点了点头,“一理通、百理明嘛。”
顿了一顿,“父母的‘杨梅’,‘过’给子女,是怎么一个情形?”
楠本稻心中,跳了一跳,小心翼翼的说道:“回太后,父母‘过’给子女,就是‘胎传遗毒’了。”
微微一顿,“此系先天遗毒于胞胎,有禀受、染受之分,所谓禀受,由父母先患梅疮而后结胎元;所谓染受,乃先结胎元,父母后患梅疮,毒气传于胎中。”
“嗯……”
慈禧沉吟了一下,“若子女果然不幸……被毒,那么,大约什么时候……毒发呢?”
“回太后,”楠本稻说道,“大多数的情形,是一到两岁之间吧。”
慈禧眼中,波光闪动,“有没有成年之后……毒发的?”
“回太后,”楠本稻微微垂首,“应该是没有的——至少,臣妾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病例。”
慈禧眼中,精光大盛。
“不过,”楠本稻继续说道,“也有十来岁左右的时候毒发的,只是,这种情形,不算太多。”
啊?
慈禧眼中的光芒,慢慢儿的消散了。
过了片刻,慈禧说道:“‘杨梅’过人,除了‘胎传遗毒’和……呃,****交合,还有什么别的来路吗?”
楠本稻略略踌躇了一下,说道:“回太后,还有一种情形,也有沾染‘杨梅’的可能——****和‘杨梅’患者的亵裤直接接触。不过,太后明鉴,这只是‘有可能’,不是必定的——即便彼此真的碰到了,也未必就一定染毒的。”
慈禧眼睛微微一亮:也未必就一定不染毒嘛……
“除此之外,还有……吗?”
楠本稻摇了摇头,“回太后,没有了——咱们有的医书,说‘杨梅’之罹,可‘天行时毒相感’,可‘气化沾染’,这些,都是不科学的。”
“不科学”这种话,楠本稻在慈禧面前,已经说过很多次了,慈禧听着,已经没有任何的违和之感了。
慈禧最想要的,没有从楠本稻那里拿到,不过,也不算一无所获。
楠本稻跪安后,传膳。
膳后,漱了口,净了手,奉上茶来,慈禧抿了一口,说道:“一会儿出去溜溜弯儿吧。”
玉儿欣然色喜,微微迟疑了一下,低声问道:“请主子的示,那……李莲英呢?”
慈禧轻轻的“哼”了一声。
玉儿陪笑说道:“主子还怪着他?主子这么圣明,什么事儿,心里不是明镜似的?到了北京,住哪儿、去哪儿,那是他自己个儿做的了主的事儿么?这趟差使没办下来,依着奴婢的小见识,实在……也怪不得他。”
慈禧抿着茶,不说话。
“还有,”玉儿觑着慈禧的脸色,说道,“主子臊着老李,轩王爷若晓得了……须不大好看,好像……主子在怪罪王爷似的?奴婢觉得,呃,眼下这个点儿,主子还是……”
慈禧放下茶碗,平静的说道:“行,叫他也跟着伺候吧。”
玉儿暗暗松了口气,赶紧去通知李莲英。
李莲英听了,眼中放出光来,觑着四下无人,对着玉儿,兜头一揖。
玉儿低声说道:“好啦,老李,别客气了,快点儿吧。”
下楼,出门。
走过“水法”的时候,慈禧停住了脚步,微微的仰起了头。
这个大大的喷泉池子,喷雪溅玉,一如平日。只是夕阳残照之中,半池瑟瑟半池红,池子里的一十三组青铜雕像,对着残阳的一面儿,溢彩流光;另一面儿,隐在暗影之中,一眼看上去,整个形状愈加生动,似乎观者一转过身去,他们就要活了过来。
同时,半明半暗之间,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和诡异。
慈禧的目光,落在那对骑着大鱼的童男童女上面,鱼嘴大张,水流从鱼嘴中喷出,男孩女孩,皆笑逐颜开。
你们倒是快活啊!
人世间的悲哀、痛苦、猜忌、背叛……永远不干你们的事儿吗?
慈禧一边儿在心中感慨着,一边儿将目光转向那个斜举着一只陶罐的妙龄少女。
水流正从罐口奔涌而出,少女美目微合,面色安详,犹如婴儿中酒,天地万物,全不萦怀。
自己入宫的时候,大约也是她这个年纪吧?
可是,这么多年来——从父亲在任上病逝的那一刻算起,自己的心,什么时候真正的安闲过?
慈禧的心中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再看那对顶盔掼甲的男女将军——
男的驾车,女的挥戈,男的威猛,女的飒爽,皆是意气昂扬,似乎下一瞬就要从池子中一跃而出。
慈禧苦笑了。
自己曾经忽发奇想:有朝一日,男的就是关卓凡,女的就是自己,并肩立于战车之上,驰骋疆场,那是何等的快意?
当时,她并不以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么“天方夜谭”——上一回来天津,小站阅兵,自己就是和他并肩立于“战车”之上啊!
现在回想,何其讽刺?
“不走了,”慈禧说道,“去‘水晶亭子’坐一坐。”
所谓“水晶亭子”,是指园子里那个圆顶的亭子——六根石柱支撑着大理石的穹顶,穹顶上有一组青铜雕塑。亭子的六个面,都由头落脚装上了玻璃,中间都是两扇可以开合的玻璃门。玻璃门上,用铁枝扭出种种蔓草花枝形状,以为框棂。
亭子本身并没有名字,因为通体装上了玻璃,官港行宫的人,习惯上,就喊它“水晶亭子”了。
上一回来天津,关卓凡曾经对慈禧说过:“天气渐冻,户外生寒。不过,就算严冬腊月,北风呼啸,太后亦可在这个亭子里面,拥炉煮茗,赏景消闲,断无风霜雨雪之侵的。”
现在回想,这段话,恍若隔世。
玉儿和李莲英应了,不过,慈禧并没有马上移动脚步,继续吩咐,“准备纸笔——铅笔就好;另外,把那本护书也拿过来。”
玉儿一怔,随即明白了慈禧的意思,连忙应道:“是!”
来到“水晶亭子”,纸、笔、护书、茶水,都已备好。因为现已入秋,太阳一下山,气温迅速降低,所以还在角落里,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炉子。
为了不打搅圣母皇太后的文思,玉儿和李莲英,都退出了亭子,在外头侍候着。
出去之前,慈禧说道:“现在天儿凉了,在外头站久了,小心冻着——你们两个,都去加一件大氅。”
玉儿和李莲英,心头都是一阵温暖,齐声说道,“谢主子体恤!”
慈禧摊开纸笔,打开护书,默默的看着里面的“节略”。
我要将现在的局面,好好儿的捋一捋。
然后,确定进止。
她暗暗的吸了口气:一步也走错不得的!
*(未完待续。)
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最大的那张牌()
在慈禧看来,这十个月来,穆宗驾崩、统嗣之争、轩王遇刺、醇王造乱、神机出旗……这一些列惊天动地的大变故,几乎每一桩,都有着重大的疑点。
穆宗的“杨梅”,慈禧认为,一定是哪个宫人“过”给他的——除此之外,再没做别的可能了。至于到底是哪一个宫人——查是查了,可是,要么挂一漏万,没有查出来;要么查了出来,但是,“东边儿”不肯承担“宫闱不肃”的责任,隐匿不报。
如果确实已经查了出来——
这个结果,关卓凡知道还是不知道?
这倒不大好说,毕竟,内廷不同外朝,关卓凡的势力,在轩军入宫之前,不及于内廷。
可是——
慈禧总觉得,如果真查了出来,关卓凡是会知道实情的,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——在丽妞儿继位一事上,他和“东边儿”,可是穿着一条裤子!为了“东边儿”支持他老婆做皇帝,他一定要和“东边儿”一起捂这个盖子的。
这也罢了——我也不是一定要“东边儿”的难看,可是,“杨梅”的脏水,怎么会泼到了我的身上来?!
慈禧根本不相信,这个可怕的流言,真是什么“无根之萍”!
“杨梅”这种事情,市井阛阓,只会在男女****上头想象和发挥,谁会想到什么“胎传遗毒”?——就拿自己来说,如果关卓凡不说,自己再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头嘛!
所以,一定有个始作俑者……造作流言,并推波助澜!
他是谁呢?
这只幕后黑手谁属,暂时没有头绪,可是,推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幕后黑手,可以百分百确定——就是关卓凡的了!
回过头看,他的路数,十分清晰:
第一步,亲贵“公论”,嗣皇帝人选,只能出自“仁、宣一系”——这一层,谁都不能有异议的。
第二步,搬出各种缘由,将“仁、宣一系”的候选人,一一排除——这些缘由,每一个都貌似铁板钉钉,叫人难以反对。
至此,统嗣危机出现了——没有合资格的嗣皇帝人选了!
这时,也是第三步,抛出丽妞儿为“文宗血嗣”的观点,逼大伙儿考量女帝这个不可思议的、本来根本没可能摆上台面的选项。
同时,明里、暗里,一再声称,嗣皇帝之立,是“天子家事”,不姓爱新觉罗的,免开尊口。
“上头”既然这么说了,这种事情,就没有人敢随便僭越了——尤其是本朝,于是,他就成功的把反对者局限在“姓爱新觉罗的”——宗室里头了。
宗室异常尴尬——近支宗室,不甘心把嗣皇帝的位子交给远支,自己从近支变成远支;远支宗室呢,为了避嫌,就算反对女子继统承嗣,也无法开这个口——不然,就等于“觊觎大宝”,要求帝系由近支转入远支了。
于是,除了奕譞和宝廷,其余宗室,一默无言。
第四步,拿“大礼议”,唬住“东边儿”那个没脑子的女人,在这场统嗣之争中,为自己争取到了最重要的一块砝码。
好,该第五步了——
唇枪舌剑,逼着、勾着奕譞那个二货,提出“仿小宗入继大宗皇帝本生父”的要求,然后顺水推舟,“自请退归藩邸”。
如此一来,朝野上下,中枢地方,都受不了了,整个国家,都要向他让步了。
到他“销假入直”,他老婆的半边儿屁股,算是坐到了太和殿的宝座上了。
接下来,关卓凡遇刺。
这个事儿,在慈禧看来,也有重大的疑点。
慈禧倒没往“自导自演”上头去想,她觉得可疑的是:
第一,怎么可以审都不审,就把刺客杀掉了呢?
对外,可以故意扮大方,可是,关起门来,不能这么做啊!总得先审了出来,就算不公布于众,自己心里也好有数啊!
也许……其实已经审了出来,但是,他没有告诉我?
那么,他问什么不肯告诉我?
第二,这个刺客,真的是奕譞派的吗?
奕譞确实亲口向婉贞承认了,是他派人刺杀关卓凡的,可是,慈禧仔细回想七福晋转述的奕譞的话——“是我做的怎么样?不是我做的又怎么样?”“你爱说什么,就是什么!”“想不到?再过两天,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!”——这几句话,固然可以作为奕譞坦承其谋的证据,但是……有时候,夫妻吵架,一方不屑于分辨,也是这样的情形呀……
可是,婉贞又说她没有和奕譞吵架……
不过,她和奕譞,一对儿的糊涂,有时候,说的话,做不得准的……
嗯,有没有这种可能性?——关卓凡被刺,和统嗣之争,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?譬如……刺客是长毛、捻匪的余孽,过来报仇了?那个姓许的刺客,不就是汉人嘛……
如是,若将刺客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,对关卓凡来说,并不能在统嗣之争上帮他的忙,调兵入城、入宫的理由,也不是十分充分。若按下不表,外头既怀疑刺客是出于奕譞的指使,调兵入城、入宫的理由,便充分的多了;同时,大伙儿还会赞叹,轩亲王真正是“四海胸怀”什么的……
所以,他对我,也不能说真话。
嗯,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!
至于奕譞矫诏造乱,铁证如山,没有什么疑问。问题在于,婉贞为奕譞做的辩解,多少也有些道理——奕譞固然混蛋,但一定程度上,他也是被人忽悠的,这个人,就是那个姓刘的师爷,事发之后,此人一直没有归案,这一点,叫慈禧难以释怀。
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老七这个笨伯,像一头蒙着眼睛的牛,被关卓凡牵着鼻子,一步一步,踏入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坑里。那么,有没有这种可能——这个刘宝第,根本就是关卓凡的内应,专门派来忽悠老七,叫他心甘情愿走进这个坑里?
关卓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?
慈禧认真的想了一会儿,结论是:刘宝第未必就一定是关卓凡的内应,但是,关卓凡却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种人!
不然,那个吴可读,明明是老七自己找来的,怎么到了“王大臣会议”上,倒和关卓凡一边儿,对的严丝合缝?摆明了就是一副“小骂大帮忙”的样子嘛!如果,刘宝第确实是关卓凡的奸细,这个吴可读,又是刘宝第经的手,那就什么都说的通了!
嘿嘿,有些事情,聪明的御姐,分析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——至少,吴可读确实是刘宝第“经的手”。
还有神机营“出旗”,也透着古怪。
敕令神机营汇集王府井大校场,定规的日期,距上谕明发,不过短短三、四天吧?神机营的大规模出逃,是在定规汇集王府井大校场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,短短两、三天之内,将一大串的谣言传遍整个北京城,奕譞手下的人,有这个本事?
老七手下的人,若真有这个本事,他这个首脑,何至于一头栽进了宗人府的“空房”,连最微小的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?
何况,当时的奕譞,已经关进了宗人府,他手下的人,不说树倒猢狲散,也是群龙无首,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?
就凭那个刘宝第?
还有,看看传出来的那些谣言,什么“十一抽杀律”,什么“俄罗斯轮盘赌”……这些花样,不是精通洋务的人,怎么会玩儿的出来?
总之,可疑。
不过——
唉!
就算可疑,又如何呢?
就算这一切,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,又如何呢?
自己只能白疑心,不可能拿到任何确凿的证据。
还有,若这一切,真的都是他在幕后操纵,也只能说明:
第一,他处心积虑,志在必得,任何阻碍他达到自己目的的障碍,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,甚至,不择手段。
“水晶亭子”里温暖如春,慈禧却微微的打了个寒颤。
第二,他的能力,超出了自己的想象,几有一种……笼罩一切的感觉!
略一思之,就觉得……无力与抗了。
慈禧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:天大地大,世上男人,千千万万,我偏偏委身了这样一个男人……我的眼光,是太好了呢,还是太不好了呢?
她不禁苦笑起来。
那一大皮箱子的“劝进”折子浮现在脑海中——
慈禧深深的吸了口气——
中枢在他掌握之中,军队在他掌握之中,“东边儿”在他掌握之中,宗室服服帖帖,地方督抚中的有力者,也都一边儿倒的支持他——
还有,我也要靠他洗刷“杨梅”的污名……
我确实是……无力与抗了。
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,丽妞儿坐定了,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,经已无法更改,我如果去挑战这个既成的事实,一定头破血流,甚至……
没有什么可说的了——我必须在承认丽妞儿继统承嗣的前提下,确定进止。
唉——
不过,我的手里,并不是没有牌。
我有两张最重要的牌——
第一,小官儿。
他确实足够狠心,但是,他的狠心,不是那种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的狠心,这一点,我不会看走眼。
第二,那枚印章——“同道堂”。
现在是“两宫垂帘”,虽然,我在天津为文宗“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