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57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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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嬷嬷大骇,连声说道:“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?公主……”
“怎么不可能?!”
敦柔公主打断了马嬷嬷的话,美丽的面庞微微的扭曲了,眼睛中泛出了泪花,“嬷嬷,你说,我现在算是什么?我……我什么都不是了!”
微微一顿,“我就是个妾!”
马嬷嬷魂飞魄散,双腿颤抖,也不晓得,该站了起来,还是该跪了下去?她两手乱摇,颤声说道:“公主!公主!……您哪儿能这么说呢?哪儿能这么说呢?不是这么回事儿!不是这么回事儿的呀!”
“那是怎么一回事儿?!”
敦柔公主的话中,已经带出了哭音,“从今往后,我见到‘南边儿’,要下跪,要磕头!——我和‘南边儿’,都是他的老婆,那……我不是个妾,是什么?!”
马嬷嬷张口结舌,答不上来。
“她是我姐姐,没有关系!她做皇帝,也没有关系!我向她下跪、向她磕头,都没有关系!可是,她不该也是他的老婆呀!或者说——我不该也是他的老婆!”
说着,泪水已如断线的珍珠,簌簌而下。
马嬷嬷脑子里“嗡嗡”的,扎煞着手,张了张嘴,却是口干舌燥的,不晓得该如何劝慰?
“嬷嬷,”敦柔公主掏出手帕,拭了拭眼泪,“你是看着我长大的,我什么脾性,你比我阿玛、额娘,还要清楚些!我嫁给他,说是什么‘釐降’,其实,只不过做了人家半个‘正妻’!半个!我……还固伦公主呢!还事事要强呢!我——”
说不下去了。
“公主……”
敦柔公主微微摇了摇头,喘了口气,继续说道,“这也罢了,我也忍了,认了!只盼着,往后……”
又说不下去了。
“公主,公主……”
敦柔公主没有搭理马嬷嬷,再喘了口气,咬了咬牙,“没成想,忍啊、认啊,竟然把自个儿忍成了、认成了……妾!我……我现在,倒宁肯他休了我!还要好些!”
*(未完待续。)
第八十章 君心已如百炼钢,妾意何堪绕指柔()
休了?!
“轰”的一声,马嬷嬷觉得,自己的脑子,炸了开来。
“休了”什么的,当然只是气话,额驸是不能休公主的,就“休”,也只能公主“休”额驸,可是,可是——
马嬷嬷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,“噗通”一声跪了下去,双手举了起来——这是一个哀求的姿势,但无法自持,不断晃动。
“公主!公主!”她的声音颤抖着,“可不敢这么说呀!可不敢这么说呀!这个话,给人听去了,不得了的呀!不得了的呀!”
敦柔公主俯下身,就势攥住了马嬷嬷的手,马嬷嬷浑身一颤,仰起了脸,公主泪光莹然的眸子中,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光芒。
“嬷嬷,这个话,我跟阿玛不能说,跟额娘不能说,跟小熙那个小浪蹄子,更加不能说,如果……在你这儿也不能说,我……我非憋炸了不可!”
敦柔公主的手,既小且嫩,但是,在马嬷嬷感觉,却极有力量,甚至,攥的自己的手生疼生疼的。
“公主的委屈,我晓得!”马嬷嬷颤声说道,“可是,可是……唉,国家大事,我是不懂的……可是,我想,王爷绝不会……绝不会……呃,有故意要您受委屈的意思的啊!他也是……也是……”
他也是什么?马嬷嬷的脑子乱成一团。
敦柔公主松开马嬷嬷的手,直起身子,凄然一笑,“你说的不错,他是‘绝不会有故意要我受委屈的意思’——事实上,我这儿,他根本就什么‘意思’也没有!我受委屈也好,不受委屈也好,由头至尾,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之中!”
“不至于,不至于……”马嬷嬷吃力的说道,“我想,王爷也是……也是……呃,这个,无可奈何……”
“无可奈何?”
敦柔公主重重的、尖尖的冷笑了一声:“哈!”
马嬷嬷只好打住了。
“无可奈何?”敦柔公主的眼底,似有火光跃动,“整件事情,由头至尾,都是他一手策划!他把天下人都当做傻子——可天下人未必都是傻子!”
“公主……”马嬷嬷说道,“国家大事,奴婢是什么都不懂的……我的意思是,呃,这个事儿,叫公主夹在里边儿,受了委屈,王爷心里头,一定也是……呃,不好受的……”
“不好受?”
敦柔公主摇了摇头,“你不知道他!”
马嬷嬷只好再次闭嘴了。
“他的心,”敦柔公主的眼睛,闪着凛冽的光芒,“比铁石还硬!”
马嬷嬷的声音,颤抖的更加厉害了:“啊?不……不像啊……”
“不像?”
顿了一顿,敦柔公主咬着牙,一字一顿的说道,“不然的话,他做得出叫我额娘大风大雨的……在他面前下跪的事儿?!”
马嬷嬷心想,恭亲王福晋暴雨闯宫、当众下跪一事,应该怪不得轩王爷吧?没有人逼着福晋啊,是她自个儿……呃,这个,拦也拦不住的啊……
这个话,自然不敢说出口来。
看到敦柔公主美好的面容,因为深切的痛苦和屈辱,变形、扭曲,马嬷嬷的心,也攥成了一团,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。
她抽出手帕,拭了拭眼泪,“公主,福晋的事儿……唉,话儿赶话儿,事儿赶事儿,就到了那个份儿上,再没有人想得到的……”
“未必就没有人想得到!”
您说的这个人,自然就是轩王爷了,可是,可是……
马嬷嬷不晓得,此时此刻,敦柔公主心中的嫌疑犯,除了关卓凡,还另有一人。
“还有之前载澄挨揍的事儿!”敦柔公主说道,“无缘无故的就翻了脸,无缘无故的就打了起来!而且,还……还下那样子的死手!”
马嬷嬷心中嘀咕,这个账,也要算到轩亲王头上?
不过,事涉恭亲王,她更加不能说什么了。
“额娘有句话,说的倒是——”
说到这儿,敦柔公主轻轻的“哼”了一声,继续说道:“‘天天青山绿水,晨钟暮鼓,养气吐纳,都快成神仙了’!”
马嬷嬷一愕,公主前边儿的那句话,好像没有说全?后边儿的那句话,应该就是福晋说的了?可是,福晋这话……说的是谁呢?肯定不是轩王爷,倒像是……
公主的口气,可不大对头啊……
她不能不说话了。
“公主,您是打小儿……我带着的,我看公主,比我自己个儿的儿子、女儿,还要亲,比我自己个儿的性命,还要……贵重!我……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,这个……”
“嬷嬷请说。”
顿了一顿,敦柔公主伸手轻轻一扶,“别跪着了,起来说话——地上怪凉的。”
“是。”
马嬷嬷站起身来。
“我是这么想的,”她小心的斟酌着字眼儿,“轩王爷是做大事的人,他的心肠……呃,或许真的是硬的,不过……一定是分人的!他对自己的妻儿,一定……不是公主说的那个样子的!”
敦柔公主没有说话。
“这个事儿,”马嬷嬷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,一边儿说道,“公主实在是受了好大的委屈,可是,若说王爷由头至尾,根本就没有想过公主的委屈,我想,断断不至于的!只是,王爷,呃,要做大事儿……所以,这个……唉!”
要做大事儿……嘿。
敦柔公主还是没有说话。
“我想,”马嬷嬷胆子大了些,“公主在王爷跟前,无论如何,不好,不好……呃,这个,公主……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……”
顿了一顿,“唉,别的不说,就为了王爷、福晋……呃,公主也要……呃,也要……”
敦柔公主终于说话了:“也要委曲求全?”
“啊?呃,这个,这个……”马嬷嬷有点儿狼狈,“我……我也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你是怕他听了我的抱怨,”“敦柔公主平静的说道,“转而………对我阿玛和额娘有所不利?”
马嬷嬷更狼狈了,“这个,不是,不是,不至于,不至于……”
敦柔公主轻轻一笑,“如果是外头小户人家,我阿玛、额娘,正经是他的岳丈、岳母……这也罢了……”
顿了一顿,“关键是,没有我阿玛鞭笞载澄,没有我额娘暴雨闯宫,没有我阿玛带头上那个劝进的折子——他的那个‘南边儿’,就做不成嗣皇帝,他本人,就做不成这个‘皇夫’……如果因为我抱怨了几句,他就拿我阿玛和额娘出气——怎么,难道我嫁的,不是个人,竟是个畜生不成?”
马嬷嬷张大了嘴巴,“呃、呃”了两声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“阿玛……骨头太软了!”敦柔公主的声音,冷冷的,“正是因为他一味委曲求全,这才被人家骑在头上……拉屎撒尿!”
马嬷嬷的耳朵里,“轰轰”作响。
“对于‘南边儿’这个嗣皇帝,阿玛明明是有‘定策之功’的,现如今,却夹起了尾巴做人,就恨不得……恨不得……人家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么个人!——‘都快成神仙了’,哼!”
马嬷嬷昏头涨脑,“定策之功”,那是什么呀……
“阿玛总爱说,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——我要是个男孩子,又能怎么样呢?嗯,我晓得了,那顿鞭子,就不会落在载澄身上,就该落在我身上了吧?”
这……我的小祖宗,你都在说些什么呀?!
天爷啊……
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,主仆之间,该说的、不该说的,能说的、不能说的,都说了,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话头可说了,马嬷嬷请公主“安置”,行礼退出。
她的手已经碰到了帘子,只听身后的敦柔公主轻轻的喊了声,“嬷嬷。”
马嬷嬷赶紧转过身来,“公主还有什么吩咐?”
敦柔公主臻首低垂,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,马嬷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。
“我该是……信得过嬷嬷的吧?”
声音很轻,但马嬷嬷听来,却如惊雷,她浑身一震,跪了下来。
“奴婢的身子……性命……都是公主的,就算刀子架到脖子上,奴婢也不敢……也不能……对不住公主。”
敦柔公主抬起头来,白嫩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黑亮的眸子中,流动着清冷的光芒。
“那就好。”
*(未完待续。)
第八十一章 华丽变身()
如恭亲王福晋之要求,第二天一早,敦柔公主回到了自己小苏州胡同的府邸。
进到上房,刚刚坐定,管家回禀,昨儿个,差不多亥正——晚上十点钟左右吧,王爷回了朝内北小街,他说,呃,那边儿有紧要公事,要赶去处理,吩咐奴才,如果公主回府了,就赶紧给他递个信儿。
敦柔公主微微一笑,“什么意思呢?深更半夜的,他再赶过小苏州胡同这边儿不成?”
管家赔笑说道:“这个……王爷倒没有明说,不过,嘿嘿,奴才以为,他老人家……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敦柔公主心中冷笑,面儿上却是一团春风:“行,我现在回来了,你派个人,去给他递个信儿吧。”
管家心里嘀咕,王爷说的“递个信儿”,只是指的……昨儿个晚上吧?这都第二天了,这个信儿,还有递的必要吗?
“请公主的示,往哪儿递呢?朝内北小街?还是……宫里?——这个点儿,王爷应该已经进宫上值了。”
“自然是朝内北小街了,”敦柔公主闲闲的说道,“又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,他既然已经上值了,怎么好去打搅他?”
“呃……是。”
在敦柔公主看来,丈夫昨天晚上的举动,实在不算如何高明,颇有一点儿“举止失措”的意味,这印证了她一年多来的一个判断——在外头,在军国大事上头,丈夫几乎无所不能,但是,回到家里,处置家务,他的办法,其实颇为有限。
这个判断,大大增强了她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的信心。
同时,她也挺好奇的,今儿晚上,丈夫会过哪里呢?“南边儿”?“北边儿”?还是……“东边儿”?——朝内北小街在理藩院胡同和小苏州胡同以东,有时候,“南边儿”、“北边儿”两府的人,会用“东边儿”来指代朝内北小街的轩亲王府。
答案很快就出来了。
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,门房来报,轩军近卫团的人过来递信儿:今日下值之后,轩亲王过小苏州胡同。
来人既是轩军近卫团的,说明这个“信儿”,是自紫禁城那边儿递过来的。
算一算时间——小苏州胡同通知朝内北小街“公主已经回府”,朝内北小街再把这个消息转递到紫禁城的军机处,最后,“轩亲王今天下值后过小苏州胡同”的“信儿”,由紫禁城而小苏州胡同——期间几乎没有什么耽搁。
敦柔公主微微的笑了。
下午,关卓凡下值,果然就到了小苏州胡同,这一回,敦柔公主不但在府里相候,而且,秉持“迎迓远人”之义,率阖府执事,前出至二厅台阶之下迎候。
夫妻相见,春风和熙,言笑晏晏,两个人都好像全然不记得昨天的那场风波了。
晚膳异常丰盛,关卓凡一见,便含笑说道:“食前方丈,不过如是!”
敦柔公主微笑说道:“‘夫结驷连骑,所安不过容膝;食方丈于前,所甘不过一肉’——这不过就是个意思罢了。”
关卓凡怔了一怔,随即笑道:“‘夫结驷连骑,所安不过容膝;食方丈于前,所甘不过一肉’——说得好!不过,惭愧的很,我竟不晓得出处?嗯,请教娘子!”
听到“娘子”二字,在一旁侍候的马嬷嬷和小熙,都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。
“‘请教’二字,”敦柔公主说道,“我怎么当的起?这两句话,出自《列女传》,是春秋时候楚国于陵子终的妻子说的——”
顿了一顿,“《列女传》这种书,是给我们女人家看的,王爷治国理政,杀伐决断,那有空儿看这种闲书?”
“可不敢说是‘闲书’,”关卓凡说道,“教化人民,也算‘治国理政’,得空儿了,还真是要找来看一看!嗯,到时候,咱们夫妻,还可以交流……呃,切磋切磋。”
“同王爷‘切磋’,”敦柔公主说道,“我哪里够资格?不过,《列女传》我那儿倒是有现成的,迟一点,我叫人送过‘洗心斋’去。”
“好,”关卓凡拱了拱手,“为夫先谢过了。”
听到“为夫”二字,小熙差点儿笑出声来,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,然后,偷偷的左右瞄了瞄——幸好,这个“失仪”的举动,王爷和公主,似乎都没有留意到。
王爷和公主入席了,马嬷嬷在一旁凑趣儿:“王爷和公主方才讲的大道理,奴婢是一点儿都不懂的,不过,这桌子菜,每一样,都是公主亲自交代的,好不好不说,都是……公主的心意呢!”
“一定是好的——娘子费心了!”
“娘子”嫣然一笑。
席间,关卓凡以尽量随意的口吻,说道:“皇上说,她和敦妹妹,是嫡嫡亲的姊妹,以前什么样子,以后还是什么样子,万万不可生分了——
敦柔公主立即停箸,双手抚膝,微微垂首,说道:“是——臣妾谨遵圣谕。”
“唉,唉,”关卓凡笑着说道,“你这个样子,如果叫皇上看见了,必然就会埋怨‘生分’了。”
顿了一顿,“皇上说,敦妹妹和她见礼,无论如何,这个……不可下跪!至于……嗯,到底应持何种礼节,皇上交代我,交礼部议明白了,再报上去。”
马嬷嬷、小熙两个,都是一脸惊喜不置的样子。
敦柔公主的身子,似乎微微的颤了一下,但是,因为她的头还没有抬起来,关卓凡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,他正要接着说下去,敦柔公主已经站起身来,退开一步,转身朝南,深深一福,“臣妾谢皇上的恩典!”
“潜邸”在“南边儿”。
她如此郑重其事,关卓凡反倒有些尴尬了,下边儿的话,也就不大好说下去了。
接下来,席上的气氛,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在一旁侍候的马嬷嬷和小熙,笑容满面,可是,席上的两位,反不如刚开始的时候,春风化雨、言笑自若了。
小半个时辰之内,敦柔公主的神情,要么微笑,要么平静,她对皇帝的好意,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,关卓凡可有些吃不准了。
膳后上茶,夫妻二人独处,敦柔公主轻声说道,“我今儿……身子还不大爽利,晚上……王爷要不要……到小熙的房里去?”
关卓凡一怔,随即微微皱眉,用近乎粗鲁的语气说了声:“不要!”
敦柔公主不语,过了片刻,低声一笑,“也好,反正……今儿是最后一天,明儿个……也就清爽了。”
关卓凡的心里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回到“洗心斋”,《列女传》已经送来了。
关卓凡好奇心起,粗粗的翻了一翻,一共七卷,第二卷《贤明传》里夹着一张书签,打了开来,果然是“楚于陵妻”。
大致是说,楚王闻于陵子终贤,欲以为相,派出使者,持金聘迎之,于陵子终计之于妻曰:“今日为相,明日结驷连骑,食方丈于前,可乎?”
其妻曰,“夫子织屦以为食,非与物无治也。左琴右书,乐亦在其中矣。夫结驷连骑,所安不过容膝。食方丈于前,所甘不过一肉。今以容膝之安、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,其可乎!乱世多害,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。”
于陵子终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,于是“谢使者而不许也”。
看完了,关卓凡怅然若失:“原来‘食前方丈’典出于此,我竟不知道!”
一向予人的印象,是无所不能、无所不晓的,今儿个,却在女人面前小小的落了面子——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。
不过,这并不是关卓凡真正在意的——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他没有那么虚弱。
他在意的是,敦柔公主的变化。
早就听说,敦柔公主自幼得恭王延名师教导,诗文书画,样样皆精,不过,“釐降”之后,对于敦柔公主的才学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