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59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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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中深意,几位听者,都有默喻——不过,只能默喻,不能说破,落下言铨。
“琢如说的是!”郭嵩焘装作抓不住重点的样子,呵呵一笑,“外头……天宽地广嘛!这个托胡迪夏,主动表示,愿背井离乡,固然是男儿志在四方,不过,亦可见其欣慕圣化之诚!”
“这倒是的,”曹毓瑛也说了公道话,“新疆天遥地远,维人如果在内地服役,不晓得多少年才能够回一次家乡?确实是难为他了!”
文祥、许庚身都点头称是,“实在不容易!”
然而,轩亲王独持异调。
“现在嘛,”关卓凡微笑着说道,“确实是挺不容易的,不过,过得几年,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,内地、新疆往返,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。”
“过得几年”……“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”?
文、曹、许、郭,都以为轩亲王口误,或者——自己听错了。
看到下属们疑惑的表情,关卓凡认认真真的补充了一句,“诸公没有听错,我说的,嗯,就是‘过得几年,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’——”
此言一出,“诸公”的表情就不是“疑惑”了,有人睁大了眼睛,有人微微张开了嘴,嗯,这就叫“瞠目结舌”了。
“诸公”的脑海中,不约而同,跳出了轩亲王手绘的中国铁路“一期工程”的宏图:
两纵、两横。
以北京为中心,一共四条,南路两条,是为“两纵”;北路两条,是为“两横”。
南路的东线,为“京沪线”,由北京而天津,入山东而济南,继入江苏而徐州,而金陵,而上海。
江南为中国财富渊薮,“京沪线”沟通京城、江南,为朝廷掌握天下财富之关键。
南路的中线,为“京汉线”,由北京而保定,入河南而郑州,继入湖北而汉口。
汉口为九省通衢,“京汉线”为朝廷掌握天下中枢之关键。
这是“两纵”。
北路的东线,为“京奉线”,由北京而天津——这一段和京沪线重叠,然后由天津北上山海关,而终于奉天。
东北为国朝龙兴之地,沃野千里,“京奉线”为开发、经营、巩固东北之关键。
北路的西线,为“石太线”,西端是太原,东端则在直隶境内一个叫做“石家庄村”的地方,和京汉线交汇。
“石太线”有两大功用:一,为将来进一步经营西北打一个前站;二,山西富集煤矿,此线,为晋煤外运之关键。
这是“两横”。
目下,真正完工的铁路,有两条,一条“唐津铁路”,一条“京津铁路”。
“唐津铁路”南止于大沽,“京津铁路”则东起于大沽,二者在此衔接,共为日后的“京奉线”的南段,因此,将这两条铁路,理解成一条“京唐铁路”,也不是不可以。
这条“京唐铁路”有多长呢?
“唐津铁路”全长一百八十六里,“京津铁路”的长度,刚刚好是前者的两倍,全长三百六十五里,加起来,嗯,这条“京唐铁路”,全长五百五十一里。
目下,铁路所有的“家底儿”,都在这儿了。
“两纵两横”的其他线路,要么刚刚开工,要么还在勘测和绘图的阶段。
这个时候,轩亲王说什么“过得几年,等到铁路修到了乌鲁木齐”?!
北京到乌鲁木齐——
几位大军机的视线,不由自主,都落到了那张摊开的地图上。
北京到乌鲁木齐,目测——差不多距离五千里吧!
就是说,手头上的“家底儿”拢在一起,不过这条……呃,“京乌线”——或者叫“京迪线”?——之十一。
不对,不能这么算——
“京乌线”也好,“京迪线”也罢,不可能是直捅捅的从北京通到乌鲁木齐,一路上,必然是拐来拐去的,这条铁路的总里程,绝不止于五千里!
大伙儿的目光,都在地图上逡巡着:北京、大同、太原、西安、兰州……最后到达乌鲁木齐的迪化——
好家伙,没有一万里,也有八千里啊!
再想一想“两纵两横”——
京沪线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,京汉线一千两百一十四公里,京奉线八百四十二公里,石太线二百四十二公里,加在一起,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。
其中,京沪线、京奉线的北京至天津段是重叠的,亦即“京津铁路”之北京至天津城区部分,这一段,大约一百六十公里,这么算下来,“两纵两横”加在一起,全长三千六百公里。
三千六百公里——就是七千二百里。
我滴个神哎!
一条“京乌线”或“京迪线”,就顶得上整个“两纵两横”铁路网的长度了!
这还没有考虑到工程的难度——在西北的戈壁、大漠里修铁路,那个难度,不是内地的平原可比吧?!
难道,轩亲王改了主意,管他“几纵几横”,统统都先搁了下来,把所有的力气,全放在这条“京乌线”上?
这——
不对劲儿吧!
屋内一片沉默。
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——轩亲王“京乌线”的计划,没有一个大军机是赞成的。
不过,关卓凡神色自若。
“本来呢,”他打破了沉默,“做铁路‘一期工程’规划的时候,还没有想着就把铁路修到乌鲁木齐去。那个时候,西北的乱子,不过只平定了陕西一省,甘肃回乱方炽,新疆更不必提,根本谈不上修什么铁路。”
顿了顿,“现在不同了!陕、甘二省,不仅早已靖定,也已经大致的回到气儿来了,新疆呢,马上就要尽归版图,陕、甘、新,眼见就是‘一盘棋’了!所以,嗯,这个铁路的修筑,可以提上日程了!”
“修这条铁路,有两大益处——”
“第一,为了西北的长治久安。”
“如果没有铁路,新疆和内地,始终交通困难——你们看,托胡迪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,新疆人出来当个兵,多少年回不了一次家,探不了一次亲!如是,新疆和内地,就始终是隔了一层,变不成真正的一家人!”
“事实上,就算是一家人,也得常来常往,不然,关系也一定会疏落的!这个,俗话说的好,‘三年不上门,是亲也不亲’嘛!”
“人员如是,物资亦如是!没有铁路,什么都得靠马拉人拽,新疆、内地,天长地远,一路上戈壁黄沙,物资的输送,实在是太困难了!没有铁路,内地的物资进不去,新疆的物资出不来——能进去的、出来的,就那么一丁点儿,对彼此的经济兴作,其实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!”
“可以说,如果没有铁路,新疆的经济,始终是发达不起来的!”
“这一层,这一回替西征大军筹划辎重粮秣,我是太有感触了!”
“当时我就想,如果有一条铁路,将新疆和内地连了起来,这场仗,不晓得能省下多少银子的军费?——修铁路花钱,可是,这些个地方省下来的,也多啊!”
“还有,时间上也省啊!——如果有了铁路,新疆的乱子,几个月前,大约就已经平掉了!”
“不对,应该这么说——如果有了铁路,新疆的乱子,根本就起不来!第一个火头点起来,十天半个月,朝廷的军队就进去了,怎么可能眼见遍地烽火,束手无策,徒呼荷荷,终至不可收拾之局面?”
“所以,如果有一条铁路,从北京通达乌鲁木齐,就等于,朝廷的手,从京师探了出来,一下子伸到了几千里外,将新疆紧紧握在手中,一切掌控自如!”
听起来是不错的……
“第二,”关卓凡继续侃侃而谈,“如果有了这样的一条铁路,将来对俄的战事,可操必胜!”
几位大军机,都是微微一震。
“目下,”关卓凡说道,“俄罗斯在中亚,是没有铁路的,他们使的,是个‘堡垒线’的招数——沿途修筑堡垒,以为凭依,一步一步,向前推进,将中亚诸国,一小块、一小块的蚕食掉。”
“这一招,虽然比较扎实,可是,短时间内,能够调动的军队不多——别的不说,辎重粮秣就跟不上来!‘堡垒线’这一手,对付浩罕国一类的对手够用,对付咱们,不见得够用——如果咱们有了连通内地、新疆的铁路,俄罗斯这套把戏,就百分百的不够瞧了!”
“所以,咱们要修这样的一条铁路!”
“还有,过多几年,俄罗斯说不定也会在中亚修铁路,等他把铁路修好了,这个仗,可就不好打了!”
“所以,咱们要赶在他的前头——哪怕只抢前他一年呢!”
最后,关卓凡一字一句,“铁路通达乌鲁木齐之日,就是咱们对俄开战之时!”
轩亲王舌绽莲花的“两大益处”,文、曹、许、郭四位大军机,没有不为之心动的,可是——
修铁路是要花钱的啊!
修“京乌线”,不论有什么益处,修好之前,是一两银子也见不着的,能见着的,是花出去的银子——
这……可是堆成了山的银子啊!
这座“银山”,其重几何,目下,根本无法计算,甚至无法想象!
这个钱,在哪里呢?
*(未完待续。)
第一二零章 赔钱!赔钱!()
轩亲王口若悬河的说了这么多,做下属的,再沉默不语,就不合适了。
“请教王爷,”文祥试探着问道,“这条铁路,是否由‘石太线’西延而去?”
“是啊,”关卓凡说道,“由太原南下西安,由西安折而西北至兰州,穿过河西走廊,由哈密入新疆,最后抵达乌鲁木齐——嗯,暂且称其为‘京乌线’吧。”
跟咱们想的是一样的。
“请王爷的示,”文祥还是试探的口气,“既要修筑‘京乌线’,那么,‘两纵两横’的规划,是否要……嗯,做些调整?”
曹毓瑛、许庚身、郭嵩焘都竖起了耳朵。
“这个嘛,”关卓凡沉吟了一下,“略作调整吧——主要是‘石太线’的工程,嗯,要加快些了。”
略作调整——四位大军机,无一不将之理解为之前担心的“轩亲王改了主意,管他‘几纵几横’,统统都先搁了下来,把所有的力气,全放在这条‘京乌线’上”。
这怎么行?
几位大军机相互以目:这件事情,我们不能阿附,要劝谏!
第一个说话的是郭嵩焘,“王爷,我以为,此事恐怕有些不妥。”
话说的很率直嘛。
“哦?”轩亲王面色如常,“哪里不妥呢?”
“‘两纵两横’的资金,”郭嵩焘说道,“除了咱们自己的财政,大部分来自鬻售国债所得——”
顿了顿,“销售国债的时候,咱们可是黑纸白字的承诺过,这些钱,大致将用在什么地方——主要是‘两纵两横’的铁路网。”
“如果将这些钱挪到‘京乌线’上头,我怕——”
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了出来,“买家会不大乐意!咱们的国债的价格,会有所波动;还有,发行‘二期国债’的时候,也会……有所滞碍。”
同样是铁路,为什么修“两纵两横”,买家就乐意,修“京乌线”,买家就不乐意呢?
让我们来看看“两纵两横”都是些什么性质的铁路。
“两纵”的“京沪线”、“京汉线”,经过的,是中国人口最为集中、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。
“两横”的“石太线”,为晋煤外运之关键,煤炭为工业之血脉,在中国大办洋务、各种工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大背景下,这条铁路,简直就是中国的一条“输血管”了。
“京奉线”则为东北发开之关键,谁都晓得,东北目下虽然荒凉,可是,沃野千里,物产丰富,充分开发之后,必是一等一的繁庶之地。
就是说,“两纵两横”,在经济上,每一条,都是有充分的回报保证的。
“京乌线”呢?
西北贫瘠,地广人稀,经济落后,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,“京乌线”直接的经济回报,较之于天文数字的建造成本,基本上是不成比例的。在这段时间内,“京乌线”的价值,主要体现在政治、军事上头,其他方面的价值,譬如,促进新疆社会、经济发展神马的,是间接体现的,未必能直接反应于“京乌线”的营收。
可是,政治、军事——这些不关普通投资者的事情呀。
因此,如果关卓凡把国债销售所得,自“两纵两横”移于“京乌线”,国债的买家们——不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,都会怀疑,到期之后,中国政府是否有足够的兑现的能力?
“筠仙说的都对,”关卓凡微微一笑,“可是,我怎么会去动‘两纵两横’的资金?”
啊?
“各位是误会了!”关卓凡说道,“我说的‘略做调整’,只是加快‘石太线’的工程进度——‘石太线’为‘京乌线’之东段,‘石太线’修成了,才谈得上西延,才谈得上‘京乌线’嘛!”
顿了一顿,加重了语气,“‘两纵两横’,不论那一条线路,都一两银子不少,一天工期不拖!”
啊?
几个大军机,大出意料。
同时,也糊涂了,轩亲王的葫芦里,到底卖的什么药?
念头转了几转,文祥以为自己想明白了:
“王爷,‘两纵两横’的总造价,预估在五千万至六千万两白银之间;‘石太线’为‘京乌线’之东段,造价已经包含在‘两纵两横’之内了,不过,我想,即便不计‘石太线’,‘京乌线’之造价,较之‘两纵两横’之总造价,恐怕亦不遑多让!”
“是,”关卓凡点了点头,“‘京乌线’工程之艰难,远在‘两纵两横’之上。”
“既如此——”文祥不由自主的微微压低了声音,“五、六千万两的银子,如此大的一笔钱,这个……借,恐怕不大容易吧?”
在文祥看来,国债的路子,已经走不通了——
第一期的国债,尚未到期,没有什么理由,在这个时候,急匆匆的发售第二期国债;就算硬着头皮发售,也多半不会好卖——能有多少人愿意买“京乌线”的国债呢?
那就只能向银行借贷了。
可是,除了金额过钜之外,更重要的问题,还是那个问题——“京乌线”回报难期。
有哪些银行愿意冒这个险呢?
除非,咱们能够拿出有力的担保——可是,海关已经抵给了英国人,除此之外,想不出还有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做抵押啦。
呃,或者,铁路本身,亦即……“路权”?
可是——
第一,以“路权”作押,有出卖主权之嫌;第二,退一万步说,就算咱们肯卖,人家还不一定肯买呢!
如果是“两纵两横”,自然没有问题,每一条都是香饽饽,洋人肯定抢着要;可是,“京乌线”要来做什么?一转头就砸手里了!
“借?”关卓凡微微的笑着,“过不了多久,自然就有人替咱们白送钱了,为什么还要借呢?”
大军机们再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——或者轩亲王口误。
当然,既没有人听错,也没有人口误。
可是——
五、六千万两银子——也可能更多,“有人替咱们白送钱”?
这不是……痴人说梦吗?
“各位大约以为,”关卓凡含笑说道,“关某人的觉,还没有睡醒,大白天的说梦话——”
“啊?不,不……”
被轩亲王觑破了心思的大军机们,不由大为尴尬。
“没关系,”关卓凡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,“换了我,大约也要以为,这里面,什么地方烧坏了的……”
大军机们更尴尬了。
“其实,我一说,各位就明白了——”
顿了一顿,关卓凡换上了郑重的语气:“只要咱们打赢了对法的战事,这个钱,自然就有人双手奉上了。”
曹毓瑛反应最快:“王爷是说……赔款?”
“不错!”
几位大军机,都是心中一跳。
可是——
文祥沉吟了一下,说道:“王爷,《南京条约》,咱们赔了英国人两千一百万银元,折合咱们自己的钱,大约……一千五百万两白银;《天津条约》,赔了英国人四百万两白银,赔了法国人二百万两白银;之后的《北京条约》,将《天津条约》的这两笔钱,统统增加到了八百万两白银,拢在一起,一共是一千六百万两白银——”
微微一顿,“咱们如果打赢了法国人——”
话说到这儿,打住了。
言下之意,几个大军机,都明明白白的:
之前,咱们打输了的两场仗,都是被人家踹门入户,枪顶在脑门上,不能不签城下之盟;接下来的中法之战,咱们如果打赢了,不过是从法国人手中,抢下了一块“殖民地”,顶多顶多,将法国人赶出中国和亚洲,离跑到人家里“踹门入户”,还十万八千里呢!
咱们在自己家里,被人家摁着打,不过赔了一千五、六百万两银子;人家在咱们家门口,打输了,倒要赔咱们五、六千万两银子?
怎么可能?
法国人怎么肯呢?
自然,《北京条约》的那八百万两赔款的余款,也许可以免掉,可是,就算加上这笔钱,距五、六千万两白银的钜数,也差的远啊!
还有,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:人家根本一两银子也不赔,拍拍屁股就走人——有本事,你追到巴黎来咬我啊!
一时半会儿的,咱们还真没有这个本事。
文祥的“言下之意”,同为曹、许、郭的疑惑,四位大军机,一起看着关卓凡。
“诸位的疑惑,”关卓凡说道,“不外两点:第一,法国人肯不肯赔款?第二,法国人肯不肯赔如此之钜的一笔大数?是吧?”
“是!”文祥说道,“一切都在王爷洞鉴之中。”
关卓凡一笑,“‘一切’可谈不上,不过——”
顿了顿,“第一,我敢担保,法国人是肯赔款的——不赔不行啊!第二,也有把握,赔款的数额,大致上,够咱们修一条‘京乌线’的。”
轩亲王何以如此笃定?“不赔不行”又是什么意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