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632章
按键盘上方向键 ← 或 → 可快速上下翻页,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,按键盘上方向键 ↑ 可回到本页顶部!
————未阅读完?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!
关卓凡想起了一个传说来:在热河的时候,肃顺的一个宠妾,不知天高地厚,仗着自家老爷的势,在圣母皇太后跟前,言语之间,颇不礼貌。以慈禧的身份,自然不可以同臣子的姨太太口角,只好暂时咽下了这口气,但是,从此更加恨肃顺入骨了。
这个传说,未知真假,深宫之中的圣母皇太后,怎么会跟臣子的小妾有所交集呢?关卓凡从来没有就此向慈禧求证过,想来,如果真有其事,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宠妾,不会是征善的母亲,十有八九,就是眼前的旺察氏了。
“你方才说,”关卓凡开口了,“家里目下已经快揭不开锅了——”
微微一顿,“何以至此?我记得,当年带队查看肃顺家产的,是文博川,他对你们家的管家,是有交代的,嗯,大致是这么一句话——”
说到这儿,指了指征善、承善,“‘他们小哥儿俩的东西,可以尽量带走’——对吧?”
“是!王爷说的不差!”
旺察氏用力的点了点头,“这是文中堂菩萨心肠!高抬贵手,许两个孩子带一些细软出去,变卖度日!”
“高抬贵手”的说法,不伦不类,不过,自然没有人跟她纠缠这些细节。
“当时,”关卓凡说道,“你们是带了两个大箱子出去的——嗯,彼时,两位如夫人都不在现场,不过,这个事情,该属实吧?彼时,时间仓促,不容细细挑选,自然尽量拣值钱的东西拿,两大箱子的细软,精打细算,本该有十几二十年的日子好过,怎么不过五、六年的光景,就河落海干了?这,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?”
“王爷容禀!”旺察氏很认真的说了句“戏词”,“文中堂菩萨心肠,两大箱子细软的事情,铁定是属实的,可是,不敢欺瞒王爷,这么些年,我们娘儿几个,由头至尾,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!”
*
第一九四章 背主()
关卓凡大出意外。
征善、承善两兄弟被赶出劈柴胡同的府邸的时候,带走了两个大箱子,此事众目睽睽,绝无虚假,旺察氏却说,“这么些年,我们娘儿几个,由头至尾,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”——岂不可怪?
还有,也是更重要的,带队抄肃顺家的是文祥,交代肃府管家“他们小哥儿俩的东西,可以尽量带走”的,也是文祥,则此事之出入分寸,如果拿捏的不好,便可能影响文祥的清誉!
关卓凡皱起了眉头,脸上的笑容不见了,声音也变的冰冷了:“你的话出奇!征善、承善两兄弟,并非分府别居,查看家产,本该抄的一干二净,一个铜板,也没有给‘罪属’留下的道理!许你母子带走若许财物,这是朝廷法外施仁!是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!你却说什么‘由头至尾,都没有见过’?看来,外头的人说你‘胡搅蛮缠’,还算是客气的了!”
“朝廷法外施仁”、“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”一说,轻轻巧巧的,关卓凡就将文祥可能要负的责任,推到了“朝廷”以及“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”的头上。
轩亲王突然作色,征善、承善两个年轻人,吓得瑟瑟发抖,也不晓得,要不要跪了下去?
旺察氏却晓得关卓凡误会了,她是极机警的一个人,立即站起身来,微微一福,说道:“王爷误会我的意思了!文中堂真正是菩萨心肠!那是没的说的!朝廷的恩典,也真正是天高地厚!可是,我们家的那个管家,却不是个东西!”
管家?
关卓凡隐约猜到了几分,他放缓了语气,说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?”
“王爷容禀!”旺察氏再来了句“戏词”,“我们家那个管家,叫做乌大,抄家的时候,我和征善的额娘,都还圈着;征善、承善两个,都还小——承善连发生了什么事情,都弄不清楚,还以为一大群人进府里来,是要唱戏呢!”
微微一顿,“那两大箱细软,自然由头至尾,都是乌大经的手,我说‘这么些年,我们娘儿几个,由头至尾,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’——不是虚言!王爷面前,我可不敢信口开河!”
“你是说,”关卓凡说道,“你和征善的母亲,得脱缧绁之后,这些财物,还是放在乌大处,由他把持、处置,你们两位如夫人,一直没有真正经过手,甚至……见都没有亲眼见过?”
旺察氏愣了愣,想了一想,才明白过来,“得脱缧绁”是什么意思。
“是!王爷明鉴!”
她重重的点了点头,“‘出来’之后,我走去乌大那儿,向他要那两箱东西,乌大却说,本来,既然‘查看家产’,府里的物件,就是一个碟子、一个碗也不能带出来的,这两箱东西,文大人也好,他乌大也好,都是担了天大的责任的——一句话,这些东西,都是见不得光的!”
顿了顿,“还有,我们娘儿四个,都是‘罪属’,现在风头火势的,这些东西,可不敢放在我和征善额娘那里,不然,一不小心‘露了白’,麻烦就大了!他的意思是,过些日子,等过了风头,他再暗地里托人,一件一件的,慢慢儿的变现,总要每一件都卖上一个好价钱,细水长流的,叫我们娘儿四个,后半辈子,有一份舒心安生的日子过。”
关卓凡微微一笑,“听起来,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嘛。”
“可不是吗?”旺察氏说道,“连王爷都觉得有道理,我一个女人,就更加觉得有道理了!”
顿了顿,“还有,那个时候,家里的那些古董、细软,到底值多少钱,又该如何变现,我是一窍不通的,于是,乌大怎么说,就怎么好了。”
“刚开始的时候,情形还好,每隔一、两个月,乌大就会拿三、五十两银子过来,日子多少还过得去;征善、承善哥儿俩,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,我和征善额娘两个,自个儿省一省,还有多余的力量,替他们小哥儿俩请先生。”
关卓凡看了看征善、承善,“他们兄弟俩,一直在读书?”
旺察氏微微苦笑,“不是‘一直’——只读到去年的年底。”
顿了顿,“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,实在是再没有请先生的力量了。
说到这儿,微微放低了声音,“我们家老爷,圈在宗人府的时候,曾经托人给我们带话,说‘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’,无论怎么着,征善、承善两个,书不能不读!老爷他人虽然去了,这个话,我们姐儿俩,并不敢忘!可是,唉……”
关卓凡沉吟一下,说道:“圈禁之时,同外界通传消息,是绝大的忌讳——不论通传的是什么样的消息。所以,你们家老爷就有什么话,你们也只摆在心里就好,不必向外人多说什么。”
旺察氏吓了一跳,连忙福了下去,“是!多谢王爷提点!”
直起身子,赔笑说道:“不过,王爷和郭大人,自然不能算是‘外人’。”
关卓凡心想,你倒是醒目啊。
“你说,‘征善、承善哥儿俩,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’——是宗学那边儿不纳,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?”
“回王爷的话,”旺察氏说道,“都有——刚开始的时候,我们姐儿俩,想着恨我们家老爷的人,实在是太多了,就像乌大说的,眼下‘风头火势’的,就算宗学肯收征善、承善,他们哥儿俩在学里头,也一定会被人欺负,那个时候,反正自己还有请先生的力量,就没有送他们进宗学。”
顿了顿,“后来,自己实在请不起先生了;另外,估量着过了这么些年,我们家老爷的事儿,也该淡漠了,于是,就试着将他们哥儿俩往宗学里头送——”
叹了口气,“可是,宗学的人说,肃……呃,我们家老爷的事儿,他们可做不了主,得请旨!只要我们能向‘上头’要来一道特许征善、承善入学的旨意,他们就收!”
说到这儿,苦笑了一下,“王爷您想,这个话,不是故意埋汰人么?征善、承善进学读书的事儿,就这么搁下来了。”
*
第一九五章 变脸()
“王爷”并没有接她的话头,只是微微扬首示意,“你坐下说话吧。”
旺察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,福了福,谢过了,坐回了先头的那张椅子上。
“回王爷,我方才说,乌大那里,刚开始还好——可是,没过多久,情形就不对了。”
说到这儿,旺察氏忍不住偏过头,掩住了嘴,轻轻的咳嗽了两声。
关卓凡看了郭嵩焘一眼,郭嵩焘会意,高声喊道:“来人呀,给客人上茶!”
就这么一会儿,旺察氏的身份,升级为“客人”了。
她回过头来,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。
茶水端了上来,旺察氏抿了一口,微微透了口气,嫣然一笑,“谢王爷赐茶!谢郭大人赐茶!”
以她的身份,“赐”字用在“王爷”身上,勉强说得过去,用在“郭大人”身上,就不是十分合适了,不过,嗯,这一笑,还是挺妩媚的嘛。
又喝了一口茶水,旺察氏放下茶碗,敛去笑意,正容说道:“乌大还是每隔一、两个月,拿一笔钱过来,可是,数目愈来愈少,开始的时候,是三、五十两,后来二、三十两,再往后,就变成一、二十两,甚至,十两、八两的了——总之,一次比一次少!”
顿了顿,“如果只是我和征善额娘两个过日子,少就少点,我们姐儿俩,怎么将就也是过的去的,可是,还有两个小的呀!他们小哥儿俩,还要请先生读书的呀!”
“我忍不住了,问乌大怎么一回事儿?我说,老爷生前摆弄的那些古董珍玩,都是顶好的东西,怎么就换了这么点儿银子?”
“乌大说,抄家的时候,兵荒马乱的,文大人拢共就给了那么点子时间,哪里能够从容挑拣?不管好的、坏的,能拢到箱子里就成!因此,许多真正值钱的东西,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。”
“这个说法,十分可疑,他是管家,家里的物件,哪一件值钱,哪一件不值钱,他是‘门儿清’的——只怕,比我这个姨太太,还要清楚的多!哪里需要什么‘从容挑拣’?”
“后来,乌大又换了说法,他说,古董珍玩什么的,老爷其实并不真正懂行,人家送给老爷的、老爷自个儿从外头收回来的,有许多都是赝品,不值什么钱的。他说,这不是他自己的眼光,是请了外头的行家看过了,行家说的——而且,不止一位‘行家’!反正,大伙儿都这么说的!”
“我想,这可真正是出奇了!就算我们老爷自个儿没有眼光,但怎么竟然有人敢送假货给他?还你也送,我也送,送了一大堆的假货?我们家老爷那脾气,通天下哪个不晓得?叫他晓得了底细,送礼的人,能有好果子吃?”
“还有,有些事情,我们家老爷也许确实不是十分在行,可是,古董珍玩上头,他四伯,却是一等一的大行家!两家人见天儿的走动,我可从来没有听他四伯说起过,我们家有哪一件玩意儿是赝品啊!”
说到这儿,微微放低了声音,“他四伯——我指的是……呃,先头的郑亲王……”
就是端华。
端华和肃顺是异母兄弟,端华行四,肃顺行六,因此,旺察氏称端华“他四伯”。
关卓凡点了点头,“我晓得,你继续说吧。”
“是。”
旺察氏轻轻的拢了拢发鬓,说道:“再往后,乌大的理由,愈来愈多了,或者说装箱的时候,不能从容打包,彼此碰来撞去,这件古董裂了条缝子,那件珍玩掉了个角,‘破了相’,卖不上价了;或者说,年深月久,某张字画长了霉,某件大毛皮货被虫子蛀穿了,没有人要了——”
顿了顿,“我说,没有人要,我要,你给我拿过来!他又改了口,说是已经贱卖了——什么……总好过一个子儿也换不回来吧?反正,来来去去,都是这一类的藉口。”
“我愈来愈觉得不对劲儿了!另外,也听到些风声,说是乌大的起居服用,愈来愈奢侈了,见天儿的叫条子、下馆子——都是大馆子!身上呢,什么绫罗绸缎,什么玉扳指、鼻烟壶,一样不缺——这些零碎物件,他到我们姐儿俩那儿送钱的时候,可是从来见不到的;身上的衣裳,也总是穿布的。”
“还有,人家说,平日里,乌大已经不在他的‘老屋’住了,他另买了一间大屋,就在正阳门东。我想,哎哟,咱们北京城,不是有什么‘东富西贵’的说法吗?正阳门东,那可是户部、吏部那帮子书吏住的地方啊!户部、吏部书吏——可都是一等一的大财主啊!”
“乌大的新家,到底叫我找到了。我一看,好家伙,围墙差不多两人高,一水儿的水磨砖!里边儿什么样子不晓得,但是,单是这带围墙,就不比寻常亲贵大臣家的差了!”
“我等了好一会儿,终于等到乌大要出门了,刚刚好把他给堵在了大门口。乌大没有想到,我居然能够找到这儿来,一脸的尴尬。我倒也没有跟他吵闹,只是说,他既然已经发了达,我们就不敢再拿他当管家使了,我们家放在他那儿的东西,也不敢再劳烦他了,剩下多少,都还给我们好了!”
“乌大当下就变了脸,冷笑着说,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?两个箱子里的东西,都已经变了现,都已经给了我们娘儿四个了!”
“我再也忍不住了,说,‘都变了现?怕是都变成了你的这座新宅子了吧!’”
“乌大说,这座宅子,是他自个儿挣下来的,跟我们家没有一钱银子的关系,叫我不要血口喷人!”
“我气急了,说,‘我血口喷人?好,我把这个事儿,拿到顺天府去!拿到宗人府去!看一看到底是哪个血口喷人!’”
“他一边冷笑,一边说,你尽管去告!尽管去闹!看一看,有没有人搭理你?你也不想一想,你是哪个的姨太太?也不想一想,你们一家子,眼下是个什么身份?”
“他又说,顺天府也好,宗人府也好,反正,不论哪里,只要你一告、一闹,就会把文中堂给扯出来——他好心帮你们,你却摆他上台?你好好儿想一想,你的男人,是哪个攻倒的?不就是恭亲王、文中堂他们吗?现在,你掉过头来,反咬他一口,你想一想,他能不能够放的过你?”
*
第一九六章 万般无奈之下()
“听乌大这么一说,”旺察氏放低了声音,“我就不由气馁了,我是想……呃,文中堂是何等样人?再怎么着,他也不会为难我们娘儿几个的,可是,乌大说的,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……”
顿了顿,“我去告他,保不齐就把文中堂扯了进来,文中堂好心好意的帮我们,真正是菩萨心肠,我怎么能做这种……呃,忘恩负义的事情呢?”
“再者说了,我的身份……唉,我去告乌大,说不定,真就叫他说中了,这个案子,根本不会有人接……”
“左思右想,没奈何,这口气,只好先咽了下去。”
关卓凡沉吟了一下,问道,“你去乌大的新宅子找他,是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“去年秋天——九月份。”
“你好好儿的想一想,”关卓凡说道,“乌大提及文中堂的时候,到底是称呼‘文中堂’呢,还是称呼‘文大人’?”
旺察氏一愣,不晓得轩亲王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,一旁的郭嵩焘却不由暗喝一声彩:王爷真正是心细如发!
去年九月份,文祥尚未进协办大学士,彼时,乌大绝无可能称呼文祥“文中堂”。当然,如今,人们已经习惯称呼文祥“文中堂”了,虽然乌大的话是去年九月份说的,但此时出于旺察氏的转述,“文中堂”、“文大人”混用,并不奇怪,可是,如果旺察氏认真回想之后,还是肯定乌大以“文中堂”称呼文祥,就不对头了——如是,她对乌大的原话的转述,就一定有不尽不实之处了。
旺察氏皱着眉,想了好一会儿,方才迟疑的说道:“我似乎是记差了,乌大说的,应该是‘文大人’——不过,已经过了一年有多了,我也不敢十分肯定……”
说到这儿,突然害怕起来,“王爷!除了这个我记得不大清爽,别的,我说的……可句句是真!借我一个胆子,我也不敢编瞎话儿哄瞒王爷!”
顿了顿,“譬如称呼我们家老爷,那一次,乌大就一口一个的‘你男人’——不再称呼‘老爷’了!这都是乌大的原话!我不敢添油加醋,更不敢胡编乱造!”
关卓凡微微一笑,“我信得过你——你也不必太过紧张,嗯,接着说下去吧。”
旺察氏略略松了口气,说道:“自从和乌大撕破了脸,每隔一、两个月的那十两、八两的银子,就没有了,过不了多久,手头剩下的一丁点儿积蓄,也清光了,生计一下子分外的艰难起来,挨到年底——去年年底,替征善、承善小哥儿俩请的先生,也只好辞了。”
顿了顿,“可是,家里四张嘴,都得吃饭,这个日子……总得往下过啊!征善的额娘人老实,面皮儿薄,只好由我出去,接一点针线、浆洗的活儿回来,我们姐儿俩分着做,起早贪黑的,勉强糊个口,不过,有时候,也会……吃了上顿、没了下顿。”
“从今年年头开始,就是……过的这样的日子了。”
关卓凡又感慨了。
肃顺在的时候,他的两个宠妾,起居服用,较之寻常亲贵家的福晋、格格,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;人前的势焰,就更加熏灼不可一世了——不然,怎么会有肃顺姨太太言语冲撞圣母皇太后的传说出来?
如今呢?
关卓凡的目光,不由落在了旺察氏交扭在一起的双手上。
这双手,乍一看,似乎依旧是白皙的,可是,仔细看去,皮肤已经不再细嫩,手背上更透着一层病态的红晕,再看仔细点儿,十指的关节,隐约凸起——那是女红、浆洗劳作频繁的明证。
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啊。
“本来,”旺察氏继续说道,“我和征善额娘想着,我们姐儿俩吃点儿苦不紧要,紧要的是能够把他们小哥儿俩请先生的费用挣出来!可是,不论怎么起早贪黑,顶顶多多,一家四口,勉强糊口,其余的,实实在在是说不上了。”
“我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