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68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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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禧当然希望“立幼”,但这个问题,绝非慈禧或者说两宫皇太后可以自专的——彼时,两宫皇太后依旧是一个“撤帘”的状态,同时,同治又为雍正以来亲贵势力最强大的一朝,
“国赖长君”的道理,哪个都懂,可是,最终的结果,依旧是“立幼”,而且,人选就是慈禧或者说两宫皇太后“圣心默定”的那一位。
这又为的什么?
*
第七十七章 破口大骂的皇太后?是……()
两宫皇太后的“帘”是“撤”了——她们如期交出了最高统治权,但是,她们拥有的巨大的威望,无论她们本人愿意如何,却是怎么也“撤”不掉的。
威望意味着权力,威望愈重,权力愈大,不论集权社会还是民主社会,概莫例外,只是集权制度之下,威望和权力的关系,尤其密切,“撤帘”的两宫皇太后拥有的威望,相当于她们“垂帘”时的权力——最高统治权的延续,区别只在于,她们是否有意愿、有必要行使这个隐形的权力。
相反,权力若无威望加持,不过无本之木,无根之萍,无足以恃。
最高统治权传承的过程中,在继任者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望之前,某种意义上,大柄等同虚悬——前任虽然放了手,但是,并没有自动掉到后任的手里,只要前任愿意,随时可以将之重新握在手里。
如果,继任者是“负威望”的的话,那就更加不必说了。
威望是一种有着巨大惯性的物事,只要不发生特别的破坏性的事件,这个惯性,几乎相伴拥有者之终生——威望愈重,惯性愈大,愈难以将之同拥有者本人分割开来。
原时空,穆宗下旨修圆明园,距其正式亲政,不过九个月;驾崩,距其正式亲政,尚不到两年,在这样短的时间里,群臣目“撤帘”的两宫皇太后,其实和“垂帘”的两宫皇太后,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。
这就是为什么两宫皇太后“人走了,茶不凉”;为什么亲贵们宁肯“立幼”,也不“立长”——穆宗殷鉴在前,那些已经成年的“爷”,看来看去,没有一个靠谱的,为不重蹈穆宗的覆辙,还是“立幼”吧——请善尽职责的两宫皇太后继续执政。
那么,两宫皇太后巨大的威望自何而来?
自然是因为她们“善尽职责”,可是,她们俩的威望之钜,并不仅仅是“善尽职责”就可以一言蔽之的。
未免“注水”之讥,狮子就不替关卓凡展开论述了,挑两件事、三个人说一说吧,希望管中窥豹,可见一斑。
一个是丁宝桢。
安德海被杀,是多种强大势力共同作用的结果,不过,始作俑者,是丁宝桢,最后下手砍小安子脑袋的,也是丁宝桢,按照常理来说,安德海之被刑,既然是慈禧在其“上升期”遇到的最大打击和最大危机,那么,她本应该对“凶手”恨之入骨才对,但事实上,丁宝桢帘眷不衰,慈安逝世、慈禧独裁之后亦如是。
杀安德海的时候,丁宝桢是山东巡抚,出缺的时候,是四川总督,身上还有头品顶戴、太子少保等一大堆荣衔,身后,朝廷追赠太子太保,谥“文诚”,入祀贤良祠,并在山东、四川、贵州建祠祭祀。
一个文臣能够得到的恤典,丁宝桢都得到了,其中,最引人瞩目的,是慈禧的御笔——“国之宝桢”。
赞誉之隆,无以蔑加了。
第二件事,是“午门护军殴打太监案”。
长春宫一个叫做李三顺的小太监,奉懿旨给醇王福晋送太后姐姐的中秋节赏赐——一盒月饼,出午门的时候,被护军拦住了,双方由言语冲突而肢体冲突,结果是——月饼打翻在地。
事情就这么闹大了。
如果要派责任,自然首先要派到李三顺头上——太监是没有出入午门的资格的,若有特殊情况,一定要走午门的,得“上头”特批,取得敬事房的“照门”——李三顺并没有这个“照门”。
不过,护军也不能说没有责任——无论如何,你们没有控制住场面,御赐的食品被打翻了,不能不说是严重的失职,上纲上线成“大不敬”,也不算过分。
可以想见,听了李三顺添油加醋的哭诉的慈禧,恼火到了什么程度,彼时,她正在重病之中,甚至嚷嚷出了“不想活了”一类的话。
慈禧坚持要杀护军。
这就过分了——护军固然有责任,但不论怎么说,不放太监出午门,是忠于职守,真杀了守午门的护军,就不仅是“枉法”,简直是颠倒黑白了。
亲贵和重臣都反对,可是,彼时的慈禧,病怒交集,已经失却常度,什么话也听不进去,最后,连慈安都屈服了,主张按照慈禧的意思办——她是真怕慈禧的病情,因此加重甚至激化。
她本人也好,国家也好,实在是少不得慈禧其人。
但是,办不了——刑部不奉诏。
刑部的“八大圣人”,一致认为,护军罪不至死,而且,板子不能打只一边儿,要办,就应该连太监一起办。
慈禧召见刑部尚书潘祖荫,没说几句话,就开始破口大骂。
慈禧的骂法儿,不是君主和皇太后的骂法儿,基本上就是失去理智的村妇骂街的那一套,从“你的良心都叫狗子给吃了”到“我要和你妈进行不可描述的行为”,云云,骂过了,甩手而去,留下潘祖荫一个人跪在那里,狗血淋头,昏天黑地。
接下来的事儿,比较有趣。
因为慈禧病重,无法视事,于是两宫皇太后商量,找几个亲贵重臣“帮着看折子”,名单出来之后,其中一人,大跌吃瓜群众的眼镜——潘祖荫。
所谓“亲贵重臣”,指的是恭王、醇王这个级别的亲贵以及几位军机大臣,潘祖荫不过一个刑部尚书,正常情况下,并没有“与闻机密”的资格。
潘祖荫是以南书房代表的名义,出现在这份名单中的。
不管怎么说,被狗血淋头之后,潘伯寅的“帘眷”,非但没“衰”,反倒还上去了?
嘿。
不过,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。
刑部坚持己见——“八大圣人”扔出话来,太后要杀护军,自己下懿旨好了,俺们只能维持原议,无法枉法改判;慈禧呢,坚决不肯“自己下懿旨”,一定要走刑部的程序,双方就这么僵住了。
事情迁延数月,最后,在慈禧病情好转、听得进话的情形下,“清流”发力,陈宝琛、张之洞上折,婉转进言,替圣母皇太后剖析利弊,慈禧最终回心转意,同意了刑部的判决,“不必加重”。
嗯,有的时候,“清流”还是能起到些正面作用的。
哦,对了,办理“午门护军殴打太监”一案的刑部“八大圣人”,为首的一位,叫做刚毅。
这个名字,想来各位书友都很熟悉的了,对,就是在慈禧晚年,备受信用,不遗余力替义和拳“转正”,终于惹出辛丑大乱的那个刚毅。
历史之吊诡和讽刺,令人尴尬而感慨。
不说这个了。
从丁宝桢、潘祖荫、刚毅的际遇,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,了解到以下事实的原因:何以曾国藩、左宗棠、李鸿章以下无数人杰,皆对慈安、慈禧这两个女人——尤其是慈禧,俯首帖耳,死心塌地?
让我们来简单的数一数这两个女人取得的成绩:
第一,敉平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的农民起义——还不止,过后,国势非但没有如之前的历朝历代那样,一跌到底,反而掉头向上,出现了实实在在的“中兴”。
考诸二十四史,将中国的大一统王朝都扒拉出来,我们会发现,这是唯一的一次。
第二,不管您承认还是不承认,以下都是事实——中国这艘体量无比巨大的三千年航船,在这两个女人手里,开始了无比艰难的掉头转向,中国这艘大船,能够走到今天,乘风破浪,高歌猛进,伊始于一百五十年前那四只芊芊素手的吃力的转舵。
再让我们来看一看,这两个女人,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,取得以上的成绩的?
第一,慈安、慈禧拥有的“最高统治权”,其实是打了很大折扣的“最高统治权”,其中只有决策权,没有办事权,而且,这个决策权,也是打了很大折扣的——她们的决策权是被动的,不是主动的——就是说,必得拥有办事权的人将折子递了上来,她们才能够决定取舍增减,她们自己,是很难主动推行自己心仪的政策的。
还有,她们也很难主动和外界接触、沟通。
这种情况下,上位者如果要做出正确的决策,就必须拥有异乎寻常的洞察力、判断力。
幸运的是,这两个女人——至少其中的一个女人——居然拥有这样子的能力。
第二,和关卓凡、恭王不同,无论原时空,还是本时空,慈安、慈禧两个,都是没有自己的“班底”的,她们的“最高统治权”的行使,主要依靠两点:—,不偏不倚,公正无私;二,极其高超的平衡技巧。
原时空,“班底”这个事儿,直到执政的中后期,慈禧才开始改弦更张,才开始有意识的培养诸如荣禄之类的“自己人”。
总之,这两个女人,以法律基础非常不牢靠、还打了很大折扣的“最高统治权”,做到了大多数、甚至绝大多数拥有完整皇权的男性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。
她们的威望从何而来?就是从此而来——勤勉、明断、公正、无私,以及超迈前人的巨大功绩。
以上,基本是原时空的情形,本时空呢?
原时空、本时空,具体的情形,有很大的差异,但单就两宫皇太后的威望而言,却并无本质不同。
某些方面,甚至犹有过之。
*
第七十八章 悬首燃脐,殷鉴远乎?()
原时空,穆宗于同治十二年——即一八七三年亲政,本时空,穆宗于同治六年——即一八六七年驾崩,同年,洪绪皇帝继位,就是说,较之原时空,本时空的两宫皇太后,提前六年“撤帘”。
原时空,两宫皇太后“垂帘”十二年,本时空,“垂帘”六年——基本上是原时空的一半。
然而,在这六年的时间内,中国取得的成就,却远远超过了原时空的十二年。
这自然是因为穿越者关卓凡的关系。
不过,没有人晓得,关某人是穿越过来的,也没有人晓得,“原时空”、“本时空”,孰优孰劣?
一个集体,不论大小——小到一个十来号人的公司、大到一个拥有上千万平方公里国土的国家,不论其取得了多少、多大的成就,不论具体到某件成就来说,主意是哪个出的,活儿是哪个干的,这些成就,最终都要归美于这个集体的最高领导人——古今中外,概莫能外。
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——最高领导人负责最后的拍板,承担最终也是最大的责任。
“决策权”、“办事权”的分际,就在这里了。
洪绪皇帝登基之前,关卓凡的角色,约略仿佛原时空的恭王,不论他拥有多大的势力,他都只有“办事权”,没有“决策权”——“决策权”在两宫皇太后手里,所有重大的政策,都经过了两宫皇太后的御准,方才得以实行。
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的支持——不遗余力的支持,关卓凡本人,不可能登上目下“一览众山小”的位置,一八六八的年的中国,也不可能取得目下的骄人成就。
总之,这六年——两宫皇太后“垂帘”的六年,“很办成了几件事情”,其中,是关卓凡办的,得归美两宫皇太后;不是关卓凡办的,更得归美两宫皇太后。
以原时空种种为参照,可以想见,本时空,两宫皇太后“撤帘”之时,在群臣和国人的心目中,会是何等样的金光闪闪——前头说了,本时空六年办成的事情,比原时空的十二年,还要多——多得多呀!
这就是前面说的:单就两宫皇太后的威望而论,原时空、本时空,并无本质不同,某些方面,甚至犹有过之。
不过,最高统治权的传承,本时空较之原时空,到底还是发生了重大的变化。
同样是“亲政”,洪绪、穆宗两姊弟的情形,有本质的不同,穆宗手中的大柄,是“上悬”,两宫皇太后可以轻易将之抽走;洪绪手中的大柄,却是“下替”——握在皇夫手里,两宫皇太后想将之抽走,可就难了。
原因呢,明摆着的——不同于穆宗那个光杆司令的小舅子,关姐夫拥兵十万,门下遍布要津,内结督抚,外连洋夷,宗室们瞅他呢,还很顺眼——“威望”这样东西,两宫皇太后有,他也有。
另外,京城防务、皇宫宿卫,皆在其掌握之中。
所以,嗯,难,难,确实是难。
可是,这支“大柄”,抽走诚然不易,但两宫皇太后如果只是想摇晃它几下,却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。
呃,这个……
第一,我们要明白,两宫皇太后的“威望”,关卓凡的“威望”,不是同一个性质的东西,两宫皇太后的“威望”,是君主的威望,关卓凡的“威望”,不论分量如何之重,也只是一个臣子的威望。
两种“威望”,天然是不对等的。
因为“质”的差异,臣子的威望,欲抗衡君主的威望,前者必须在“量”上远远压过后者,可是,这一点,关卓凡还办不到。
前头已经说了,两宫皇太后“垂帘”的六年,“很办成了几件事情”,其中,是关卓凡办的,得归美两宫皇太后;不是关卓凡办的,更得归美两宫皇太的——所以,虽然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一般的“金光闪闪”,可是,此“金光”并压不住彼“金光”。
关卓凡要培养出类似于君主的威望,首先要取得类似于君主的权力——目下,关卓凡已经取得了这个权力,可是,他握住这支“大柄”,不过两、三个月的事情,而权力——尤其是最高统治权——的巩固,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他手中的“大柄”,距“巩固”二字,且远着呢。
待“类似于君主的权力”巩固了,才谈得上“类似于君主的威望”的养成。
在此之前,若有什么两宫皇太后对皇夫辅政王不满的话头传了出来,则以两宫皇太后的威望,一定会对皇夫辅政王的威望,造成打击——虽然,我们很难准确估计这个打击的力度。
第二,关卓凡把自己的老婆推上了皇帝的宝座,自己以皇夫的身份代行皇权,由此取得了“类似于君主的权力”,可是,在可预见的将来,老婆皇帝继统承嗣的合法性,注定会被质疑乃至挑战——千万不要以为质疑者只会腹诽,更加不要以为,奕譞一定就是最后一个付诸行动的挑战者。
在自己的“类似于君主的权力”彻底巩固之前,关卓凡必得保证,老婆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得稳稳当当的。
为此,两宫皇太后的支持,便绝不可少了。
事实上,两宫皇太后的背书,本就是洪绪皇帝孱弱的合法性的最主要来源。
三代以上,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;三代以下,天下为一家一姓之天下,皇权的传承,前任的授受,永远是后任的合法性的最关键因素,穆宗驾崩,拥有崇高威望的两宫皇太后即为皇权之代表,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的支持和背书,关卓凡是绝无可能将自己老婆送上皇帝宝座的。
如果有朝一日两宫皇太后后悔了,即便她们没有明确撤回当初的支持,但只消露出一丁半点儿“悔不当初”的意思,一句、半句的透到外头来,就不晓得生出多大的风波,给关卓凡和皇帝惹来多大的麻烦了!
还是那句话,在“类似于君主的权力”巩固之前,“类似于君主的威望”养成之前,关卓凡必须确保,两宫皇太后不会“悔不当初”。
第三,“大义名分”四字,在任何时代,都具有压倒性的意义,人类社会文明程度愈高,这四个字的意义愈重大,忽视、蔑视这四个字的人,一定自速其败,乃至自取灭亡,绝无例外。
一定要记住,关卓凡目下所处,为一八六八年之中国,此时空之一八六八年中国,自然已有大不同于彼时空之一八六八年中国,但是,“忠君”的观念,此时此刻,两个时空的中国,并无任何本质不同。
“忠君”,就是一八六八年中国的“大义名分”。
虽然前有洪杨的挑战,但太平天国既已覆灭,在大多数中国人——包括士绅阶级和普通百姓——的心目中,爱新觉罗氏高据金銮宝座的合法性,便依旧是不容置疑的。
关卓凡穿越过来,不过短短八年时间,还没有能力对这个“大义名分”做任何实质性的变易,非但如此,他还要拿这个“大义名分”以为己用,一面高举“忠君”的大旗,以“旗手”自居,另一面,对一切质疑他的“旗手”地位的人,予以打压——总之,都要承认我的老大的地位!
关卓凡所获得的广泛的支持,很大程度上,就是源于这个“旗手”的身份,他也一直大力维护和强调自己的这个身份,绝不授人以柄。
譬如,洪绪皇帝以皇女继统承嗣,固然匪夷所思,然而,关卓凡绸缪经年,这次史无前例的皇权传承,在程序上,严丝合缝,滴水不漏,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。
事实上,朝野上下,庙堂江湖,非公开场合下,对关某人的“弄权”之讥,并不鲜见;甚至,也不是没有人目关某人为曹操、董卓的,可是,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,“上头”的你来我往,就可以当做“爱新觉罗闹家务”,不关俺们的事儿。
如果那层窗户纸捅破了,情形就大不一样了!
本就对关卓凡心怀不满、伺机而动的,不必说了;本来保持中立、隔岸观火的,必有立场动摇、转而站到关卓凡对立面者,且不会只是一个、两个;甚至,就是关卓凡的嫡系里,也未必没有舍他而去的。
或许会有人说:不怕,有轩军呢!
呵呵。
这里,关卓凡想起了原时空溥仪老爸载沣说的一句话。
那是宣统元年的事情,庆王奕劻保徐世昌兼津浦路总办,摄政王载沣同意了,可是,张之洞反对,说徐世昌“舆情不属”,怕“激出变故”。
载沣回答,“不怕,有兵在!”
张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