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清-第83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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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!”吴矩说道,“如果法国人真的在嘉林过新河”
顿一顿,“慈山当然比桂阳难打!法国人以慈山为陆路主攻方向,对于咱们,其实是一件好事儿!”
“不错!等第三梯次的侦查报告吧!”
姜德表面上虽然从容,但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。
如果法军真的在嘉林渡河,第三梯次侦查报告到的时候,其大部应该已经过了河;慈山固然非“旦夕可下”,可是,调整部署,亦非“旦夕”可以完成!而嘉林距慈山很近,在自己的调整部署完成之前,法军必然已经开始猛攻慈山了!
慈山兵力不厚,所恃者,只是相对有利的地势,而所谓“相对有利”,是说并非真正险要平原、水网地区,只有坡度平缓的丘陵,不可能有什么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的地势不过比北圻其他的地方,稍稍的高一点罢了!
万一慈山有失,整个战局,就很被动了!
但是,在敌情不明的情形下,他又不能对既定的部署做任何调整。
这个情况几乎是无解的:北宁地区的防守,面大点多,很有些八面漏风的意思,而兵力又颇有限。
那种“任尔几路来,我只一路去”的运动战战法,于北圻战役是不适用的,因为,你固然有可能集中兵力,在运动中截击敌军的陆路进攻,但却无法在运动中截击敌军的水路进攻六头江沿岸,扶朗也好,涌球也好,都只能固守。
还有,集中兵力截击敌人的陆路进攻,抵御敌人水路进攻的兵力,就必然不足了。
慈山若失,接下来的战事,大约就只能“翻底牌”了将所有的克虏伯炮、加特林机关枪,统统摆了出来。
忐忑煎熬中,第三“梯次”的侦查报告终于到了:
在嘉林渡过新河的法军,大约一个营,其余大部,沿新河南岸向东疾驰。
指挥部内,人人大松了一口气,姜德则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,“操他法国佬的奶奶!总还算听话!”
几个参谋,都笑了起来。
“不过,师长,”吴矩说道,“到底还是过了一个营过来,这个”
“你说的是!”姜德点点头,“这一个营,法国人不只是拿来‘佯动’的!”
顿一顿,“这一个营,游荡在慈山、桂阳之间,讨人的厌很咱们又没有多余的兵力去照应他!”
“是,”吴矩说道,“一个营的兵力,当然不足以直接进攻慈山,不过,却可以牵制慈山对桂阳的增援!”
顿一顿,“另外,在法军主力进攻桂阳的时候,这一个营,可以拿来保护其侧翼即左翼,不受我之威胁。”
“嗯!”姜德说道,“看来,法军里头,还是有会用兵的!”
顿一顿,“好吧,将这个营的法军盯紧了!不过,也不要过于在意他不能被区区一个营牵着鼻子走!反正,咱们本来也没有打算拿慈山的兵去增援桂阳除非,扶朗、桂阳,同时告急!”
吴矩心想,也不能百分百排除这个可能性法军这一手,“佯动”之外,就是冲着这个可能性来的吧?
不过,这个话,没有说出来。
“算一算时间”姜德一边儿盯着地图,一边儿急速的转着念头,“今天入夜之前,法国人就可以在左河渡过新河了”
顿一顿,“他们当然不可能在夜间发动进攻,那么,明天早上,不是八点,就是九点,法国人就将大举进攻了!”
再一顿,“而且,一定是水、陆两路,同时进攻!算一算时间,扶朗那边儿,也正正好是这个点儿!”
“是!”
“通知扶朗、桂阳方面,打醒十二分精神!”
“是!”
*
*
扶朗,轩军第四师第十四团驻地。
整一个晚上,赵南北翻来覆去的,死活没有睡着。
大伙儿都在说,明天一早就要接仗;晚饭之后,连里做了战前动员,连长虽然没说出“明天一早”四个字,可赵南北估摸着,八九不离十了!
兴奋和恐惧同时攫住了他,黑暗之中,一闭上眼睛,脑子就开始翻腾,一会儿,师长亲手替自己挂上了“红带子”,万众欢呼,衣锦还乡;一会儿,“还乡”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,女人们扑了上来,嚎啕大哭,可是,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!
女人们……
嗯,除了娘、嫂子,还有……邻居家的喜妮子,以及……隔村的那个香芹?
想像的太逼真了,泪水夺眶而出。
赵南北赶紧咬住了毯子如果叫人发觉了,以为自己贪生怕死,这个脸,可就丢的大发了!
帐篷里,整夜翻烧饼的,并不止赵南北一个人,除了班长老马,似乎没有第二个人把这个觉睡好了的。
毕竟,除了老马,整个班,没有第二个人真正上过战场。
而老马,虽然轻轻的扯着酣,可是,赵南北还是有些怀疑,他是不是真正睡好了?老马的呼噜声,明显没有平时那么响亮。
老马……嘿,那可是个人物!
老马本不是第四师的人,他是第四师进入越南之前,从第一师调过来的这是极罕有的事情,一个干部,由一支部队调到另一支部队,是很平常的事情,可是,班长不算什么干部啊?还从来没见过,从兄弟师专门调个人过来做班长的?
不过,打见第一面开始,包括赵南北在内,整个三班,就没有一个人不服气老马的。
老马的“老”,是真老胡子拉碴的,而且,里头还有许多白碴子,单看模样,说不清他多大年纪,四十?四十五?就说五十,大约也有人信。
轩军是一支年轻的部队,不要说普通士兵,就是高级军官包括她的最高统帅在内,年纪都不大,赵南北还从来没在一线战斗部队里见过老马这么大年纪的……班长。
大伙儿服气老马,不是因为他的“老”,而是因为他的……呃,派头。
或者,用个新词儿,叫做“气场”。
老马的派头或者说“气场”,并不是“端着”,而是嗯,用小老头的话说,叫做“不怒自威”。
一看见这个人,你就会觉得,这个人“有料”,十有八九,有过一堆很厉害的经历,虽然,你说不清是些什么“料”?更加不晓得,他的“很厉害的经历”,都是些什么?
哦,对了,“小老头”并不老,他名叫李全,只是因为头生的小,像个枣核似的,大伙儿就喊他“李小头”,喊着喊着,“李小头”变成了“小李头”,再喊着喊着,“小李头”就变成了“小老头”。
“小老头”是赵南北最好的朋友,目下,就睡在他的左手边。
老马真正把大伙儿震住了的,是在一次洗澡的时候。
一脱了衣服,大伙儿一看,咦,别看老马胡子、头发都花白了,却是一身的腱子肉呢!
当然,这不算什么。
可是,他胸腹之上,那十几处坑坑洼洼的伤痕呢?
这就不得了了!
大伙儿都看的出来,这些疤,或者是伤于子弹,或者是伤于炮弹弹片总之,都是火器伤!
而且,这些伤,从疤痕的形状来说,不可能都是在一次战斗中受的伤。
而且,所有的伤口,都在身子前边儿;后背上,干干净净的,一个疤也没有!
不得了!不得了!
这得打过多少仗啊!而且,得往前冲的多猛啊!
可是
大伙儿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:这么大的年纪,打了这么多的仗,又这么勇猛,怎么会只做到一个班长呢?
不久之后,赵南北又发现了老马的一个“秘密”老马的“虎牌”,跟我们的不一样!
老马的“虎牌”嘿,居然是轩军的第一批“虎牌”!
赵南北接受过“军史教育”,晓得轩军的第一批“虎牌”,是在奇克莫加战役之后、查塔努加战役之前做好的就是说,老马不但打过美国的南逆,而且,一定是在去美国之前就加入了轩军!
十有八九,还打过长毛呢!
哎哟我的个天爷哎!
赵南北更加困惑了:这样的资历,作战又如此勇猛,怎么会到了今天,还只是一个班长呢?
他把自己的这个疑惑,悄悄的跟李全说了。
“小老头”头小,眼睛却不算小,一瞪了起来,因为头小,眼睛显得更大了:
“你也太后知后觉了!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!”
“知道什么呀?”
“打南逆、打长毛算什么?小老头”微微的抽着鼻子,“你晓不晓得,老马是什么出身?”
“出身?什么出身啊?”
“城南马队!”
一时之间,赵南北没有反应过来“城南马队”意味着什么;待他终于反应过来了,不由就瞠目结舌了。
“城南……马队?”
“对!”李全斩钉截铁的,“城南马队!”
*
第十八章 进入阵地!()
城南马队——
对于普通轩军士兵来说,那是多么传奇的一个存在啊!
“老马是咱们王爷从北京带到上海那一批里头的——
顿一顿,李全继续说道,“那一批,拢共不过几百号人,其中,城南马队的只占一小部分——”
再一顿,“到了今天,那一批人,拢共也没剩下几个,城南马队的,更加是掰着手指头,就能够数的出来了!”
赵南北咂了好几下嘴唇,很艰难的把话说了出来,“就是说……老马的资历,比咱们师长,还要……老?”
“可不是?”
“我滴个天爷哎……”
“还不止呢!”李全左右望了一望,将身子往前凑了一凑,微微压低了声音,“人家说,老马还是咱们王爷的干亲呢!”
“干亲?咱们王爷的干亲?怎么可能?”
轩军士兵提及关卓凡,都是一口一个“咱们王爷”,很少把“王爷”前头的“咱们”两个字去掉的。
“怎么不可能?咱们王爷有一个姓马的义兄——在八里桥战死了的——你晓得吧?”
赵南北转着念头,迟疑的说,“你是说……明太太?”
“是啊!”李全说道,“王爷这个义兄姓马,汉军旗人;老马也姓马,也是汉军旗人,他们两个,沾亲带故,有什么稀奇?”
顿一顿,“老马如果和咱们王爷那个义兄是亲戚,不就也可以算是……咱们王爷的干亲了吗?”
“老马是……旗人?汉军旗人?”
“是啊——嗐!你个笨伯,啥都不晓得!”
赵南北再一次瞠目结舌了,“我滴个天爷哎……”
过了好一阵子,回过些神儿了,极困惑的说道,“那怎么会——”
“怎么会在咱这儿做一个班长——是吧?”
“是啊!”
李全习惯性的抽了抽鼻子,“照老马的资历和功劳,如果留在部队,最损最损,也得是个营长;如果放出去,文,最损得是个知府;武,最损得是个参将——”
顿一顿,“就算文做道台、臬台,武做副将、总兵什么的,也不稀奇,是吧?”
赵南北断然摇头,“不稀奇!”
“放出去”,就是轩军“有功将士”退役之后,循“安置司”的路子,到地方上去任职做官,走这条路子的,并不都是做文官,也有借“改编”之名,进入绿营,直接掌握地方军队的。
至于“部队”二字,在轩军士兵口中,大多数时候都有特殊的含义——专指轩军自个儿,不关中国其他军队的事情。
“所以,”李全轻轻“哼”了一声,“老马现在这个样子,可就稀奇喽!”
“是啊!怎么回事儿啊?”
“倒霉呗!”
话一出口,李全觉得自己的用词,颇有些欠妥,赶紧说道,“我的意思是——老马这个人,运气不好!”
顿一顿,“你也看到了——老马其实是很能打仗的!可惜,运气太差!但凡一升职,就会遇到倒霉……呃,我是说,遇到糟心事儿!噗通一声,又跌了下来!”
再一顿,“就这么一起一落、一起一落、一起一落——结果,多少年了,死活就是升不上去!”
“这么倒霉?都遇到些什么事儿啊?”
李全纠正他,“不是‘倒霉’,是‘运气不好’!”
“倒霉”、“运气不好”——有啥区别吗?
顿一顿,李全继续说道,“运气最坏的一次——哎,话说在前头,我可都是听人家说的啊!”
“是了!你赶紧说吧!”
李全再次微微压低了声音,“老马最衰的一次,是被咱们王爷抓到了现行!”
“啊?”
“我听人说,”李全说道,“那一次是星期五,老马家里边儿有人路过天津,希望能见他一面,他就偷偷地溜出军营会亲——没跟上头请假!回营的时候,正正好撞上咱们王爷查岗——”
“哟!”
“如果老马只是个普通士兵,”李全说道,“也罢了——不过关几天禁闭,没什么大不了的;可当时他是个连长,又是什么‘不能以身作则’,又是什么‘知法、执法、犯法’——这就罪加一等了!”
“他是连长——嗯,没有‘探亲假’。”
轩军规制,只有营级以上军官,才有“探亲假”,
这个时代,交通很不发达,轩军的华籍士兵,大部分都是南方人,探一次亲,来回一趟,一不小心,就是俩月,这个时间成本,根本支付不起。
至于洋籍士兵,就更加不用说了。
“是呀!”李全说道,“不过,这些也都罢了——关键是,他是咱们王爷的老人儿!还是干亲!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,你想一想,当着华军团长、张副军团长等一大班下属的面儿,你叫咱们王爷的面儿,往哪儿搁呀?”
“这个……唉,还真是……”
“王爷气得发昏廿一章,结果,老马不但做不成连长了,还被一撸到底,成了一个大头兵!”
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!那是真倒霉……啊,那是运气真不好!”
好吧,我现在晓得“倒霉”和“运气不好”区别在哪儿了。
“事儿还没完呢!”李全说道,“倒霉的不止老马一个人……啊,我是说,因为这个事儿,吃了挂落的,不止老马一个人!”
顿一顿,“因为替老马讲情,伊克桑……啊,伊师长,还在咱们王爷哪儿,触了一个大大的霉头呢!”
赵南北奇道,“老马是第一师的,伊师长是第三师的师长,关他什么事儿……”
话没说完,反应过来了,“哦,对了——城南马队!他们俩,都是城南马队出身!”
“是啊!”李全说道,“老马是第一师第三团的——那是‘克字团’的老底子呢!”
顿一顿,“伊师长说,老马很久没有和家里人见过面了,他的家就在北京,天津离北京并不远,却始终和亲人见不着面,心里颇不好受——如果驻地和家距离很远,反倒没了念想!家人来访,他会亲心切,一时把持不住,这个,也情有可原吧。”
“这个……其实也有些道理啊!咱们王爷怎么说啊?”
“怎么说?”李全“嘿”了一声,“兜头兜脑把伊师长痛骂了一顿!然后,叫他写检查——整一千字呢!”
赵南北吐了吐舌头,“一千字?换了我——就打我一千军棍,我也写不出来啊!”
顿一顿,叹了口气,“不过,咱们轩军的纪律,那可是没说的!——干部也好,士兵也好,统统都一码事儿!——‘一视同仁’!”
“这倒是!”
“那——老马为什么转到咱们四师来呢?”
李全摇了摇头,“那就不晓得了——”
顿了顿,“或许,咱们师这儿有仗打,想着过来立个功,然后——”
打住。
赵南北发了一小会儿的呆,说道,“怪不得——唉,怪不得,营长、连长都对老马很客气的样子,我就晓得,老马有来历,可万没想到,居然——”
说到这儿,也打住,微微的摇了摇头。
“营长、连长——”李全微微一顿,轻轻“嘿”了一声,“这还不算什么!我还亲眼见过,团长亲手给老马点烟呢!”
如果在以前,赵南北一定以为李全是在吹牛,现在,理所当然了。
“点烟?老马那个烟斗?”
“是啊!”
老马有一个非常精致的黄杨木雕花烟斗——一看就是洋玩意儿;对轩军官兵来说,洋玩意儿并不稀奇,不过,懂行的人说,老马的烟斗,绝对不是“大路货”,一定是名匠精制,正常情形下,一个班长,是不可能拥有这种档次的烟斗的。
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
……
凌晨五点半的时候,起床号吹响了。
平时是六点钟起床,今儿提前了半个小时。
钻出帐篷,景物朦胧,不仅仅是因为天还没亮透,很明显的,四周雾气流动。
没过过久,太阳升起来了,但看不见,雾气反倒更重了。
吃过早饭,消息传了过来:法国人的舰队,出现在河面上了。
又过了半个小时,命令下来了:
进入阵地!
*
第十九章 城山迷雾,老骥识途()
阵地设在城头山。
城头山同“城”并没有什么关系——扶朗是一个很小的地方,小镇子一个,并没有城墙一类的设施;城头山原名“缠头山”,大约是嫌这个名字不雅致,同时,扶朗位于六头江南岸,缠头山是其境内最接近江岸的地方,于是,就易名为“城头山”了。
六头江由西而东,流至扶朗,折而南下,城头山北面六头江南岸,东面六头江西岸,扼控这个至关重要的转折位,可谓“形胜”,因此,法军水路进攻北宁,一定要先克扶朗,而克扶朗之关键,就在城头山,城头山攻下来了,就等于扶朗攻下来了。
城头山虽然号称“形胜”,但那是就其相对于六头江的地理位置来说的,其本身谈不上任何的“险要”,海拔不足两百米,山巅至山脚的相对高度,不过一百多米,而且,坡度平缓,就是一个小小的丘陵。
唯一同“险要”扯得上一点点边儿的,是差不多到山巅的时候,坡度突然变陡了一些——变化虽突兀,不过,这个“陡”,还是很有限的。
“缠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