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烫手-第1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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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,好像也还是不错的感觉呢?
他坐在宁卿身旁,看她纤手执笔,认认真真的一个个誊写着已经破旧的族谱,加上新生孩子的生年,添上过世老人的卒年。
他们蘸着同样一个砚台,用着同样的毛笔,写在同样的纸上,为同样一群人书写历史,留下印记,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,自己的凌厉有淡淡的软化。
一个词悄然涌上心头,相敬如宾。
到了晚上歇息,宁卿借口自己生病,单独住在一间,魏景也不多想。每日早晨,他们走出房间,站在同样一个院子里面,心照不宣,彼此相视一笑。
宁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少了些警惕,多了几分熟悉之后,她便知道他并不像他给人的感觉那样,可能是自己太风声鹤唳了,总是将一切和危险联系在一起。
在这个世外桃源,她甚至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,似乎,生活就该是这样的,似乎,生活一直就是这样的。
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,就是要她来做这样新的选择。
终于,画像进入了尾声,最后一天,魏景兴致勃勃的捧着自己的画像,突发奇想:“东方先生,不如给你娘子也画一副好嘛。我们把画像放在族谱里,以后也知道是东方夫人的好意啊。”
“对啊,对啊。”几个村民纷纷起哄起来。
司马看着宁卿,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。
他将笔在浓墨里面舔了舔,色泽浓烈,想了想,又在里面添了些水。
正要提笔画的时候,村长的媳妇突然站起来:“这样子随便可不行,还是得给东方夫人收拾收拾。我那里有去年春天桃花做的胭脂。”
另一个妇人道:“我那里有小苍兰味的口脂。”
于是,几个妇人拉拉扯扯就将宁卿扯了起来,推推嚷嚷就往魏景家去了。
男人们摇摇头,这些女人,就是这般麻烦,这两天画像这么慢,还不是因为她们,一会要换个衣服,一会又要换个发型,一会姿势不好了,一会笑的不好看。
女人,真是麻烦的东西。
她们一走,祠堂顿时安静下来,魏景站起来伸个懒腰:“东方先生,看来咱们要好等了。”
然而,下一秒,他看见司马已经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,虽然宁卿根本没有坐在前面,也没有涂着口脂,没有梳上好看的发型,但是她已经悄然在司马的纸上生动起来。
魏景伸到一半的懒腰停了下来,吃惊的看着那个容貌绝丽的女人在画纸上翩然起舞。
笔墨浓淡相宜,栩栩如生,就是宁卿坐在这里也不过如此了。
而这边的宁卿被一群女人簇拥到了魏景家里,她们便自己回去找自己的压箱底宝贝去了。
宁卿看着简陋的铜镜里面自己模糊的面容,微微一笑,这魏家村的人,真是太淳朴了。
好像,少了什么东西,她突然抚上自己的耳垂,上面两个小小的耳洞烙着手,她心头一跳,立刻站了起来。
——那一对一直戴在耳朵的陶瓷耳环不见了。
明明在山洞里面还在的,她慌乱了一下,很快镇定下来,细细的回想着,从在山洞生火的时候还嫌弃耳环冰凉碍事,那时候好像摘了下来——
然后放在了旁边。
宁卿想到这里,再也坐不住。
这对耳环作为褚勐将军认定珠儿的遗物,以后还有很大的作用。
她走出房间,站在院落中看了看,没有人过来,边果断折身像山洞走去。
山洞离村子并不远,宁卿连走带跑,很快到了洞边,凭着当时已经开出来的一条小径,她像鱼一样溜了进去。
山洞还是那般阴沉晦暗,潮湿阴冷,宁卿第一眼就看到已经变成灰烬的火堆。
瞬间想起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,她庆幸的舒了口气,开始在洞中四处找着,旁边石缝边一个反光的物品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这是什么?
宁卿俯下身去,突然呆住了。
她的手颤抖着捡起那面五金面具,五雷轰顶。
熟悉的花纹,冰凉的触觉。那些已经镌刻到身体的记忆喷涌而出。
好,好一个东方雨!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。
东风雨。
——司马无情。
那些一直在心底缭绕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得到了最后的解释。
她整个人如坠冰窖,似乎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第18章 存亡齿寒
有一瞬间,宁卿的思绪是空白的。
对司马无情,她一直都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,大概因为在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太过深刻。
那个恐怖的夜里,他如嗜血的野兽,颠覆了她所有徒劳的挣扎,这种恐惧,即使隔了十年光阴,今生并没有发生,也如暗夜般如影随影。
她按住心口,指甲深深扣入肌肤,安静的洞穴中,只有哗哗的流水源远流长,宁卿听见自己的呼吸,从急促渐渐变得平缓下来。
她扬起那面薄薄的乌金面具,精细的雕工,抽象的蔷薇图案微微凸出,细腻冰凉的手感。
这个面具代表着北境最神秘的修罗暗部,和他们让人齿寒的强大暗杀力量。
下一刻,她突然轻轻一挥,将面具扔进了冰凉的暗河。
噗通一声,面具被水冲的翻转两面,然后沉入了水底。
宁卿吐了口气,继续在石洞里面搜寻,很快有了收获,那对陶瓷耳环上面沾了泥土,依旧静静的躺在石头上。
她取出耳环,走到暗河旁边的一处小水汪,准备简单清洗一下,刚刚蹲下来,只听一声闷响,如同巨雷轰鸣在耳间,震的只见平静的水面都起了涟漪。
侧耳去听的时候,一切又恢复了平静,只剩下水汪上面的涟漪越来越大,渐复平静。
春雷吗?宁卿向洞口张望,天色更暗了,暗沉沉的天气隐隐让人有种不安。
怎么突然变天了?宁卿狐疑的嘟囔,捏住耳环在水里轻轻一晃,这一瞬间,水里的手突然感觉到大地的震颤。
她猛然一惊,立刻伏下身子。
紧接着,她听见了巨大的马蹄声,低沉的嘶鸣声。
这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才能发出的声音。
可是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难道是来接应司马无情的?
不对!即使知道是司马在这里,以暗部小心谨慎的个性,一定会是悄无声息的潜伏而入,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催马前来。
魏家村入口极为狭窄,只容一人侧身而进,如今却是马匹齐头并进。
难道,刚刚那声闷响——是烈药炸开了山棱?!
宁卿的心跳顿时加快,连忙起身悄悄顺着石缝往外面摸去,她压低身子,现在已接近黄昏,从外面看向这处石洞,只觉是一处枯草丛林,而从里面看外面,却是真真切切。
整齐肃穆的队伍,虽然没有任何铠甲加身,却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,他们的马背上挂着箭筒,里面插满了长翎尾箭,锋利的长刀紧握在手上。
他们并未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形,整齐的队伍稳稳向前,像一柄尖刀推进,马匹铁蹄踏地,微微的震颤显示着这只队伍的庞大和训练有素。
没有军徽,没有铠甲,一只刻意隐瞒身份却昭示武力的军队。宁卿感到了刺骨的寒冷,那一瞬间,她几乎要冲出山洞,向那些还在山腰祠堂的村民和住家大声疾呼:“快跑啊。”然而她不能。
因为山路的狭窄队伍变得很长,绵延不绝,她所在的山洞一直在危险的范围。
宁卿的手紧紧攥住耳环,刺入了手心,斑点血迹露出来,滴在地上。
紧张的情绪,如同蜡烛堆满珠泪将要倾泻而下的瞬间,宁卿寒毛直立悬空着心浑身冰冷的潜伏在山洞边。
终于,山边响起了第一声惨叫。
宁卿哆嗦了一下,是村长的儿媳妇,想是回家取了桃花胭,回来不见宁卿,出来寻人。
紧接着是第二声,只是一声闷哼。
接着是第三声。
骑在马上的男人们下了马,取下箭筒,拎着长刀,他们的目的简单直接。
宁卿伸手捂住了嘴巴,恐惧和悲愤的眼泪溢满了眼眶,透过模糊的视线,她看见整齐离开的恶鬼们,带着鲜血淋漓的长刀。
只是一瞬间,整个山村突然被惊醒了,黑沉沉的阴云下面,看不见的太阳正在落下。
天又黄昏!
惊叫,惊愕,愤怒,最后全部变成了巨大的恐惧,男人的惨叫和妇人的哀嚎响彻遍野。
呼啸的惊弓之声,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,还有安安静静站在原地马匹的喷气踏脚声,将整个村庄变成浮屠地狱。
宁卿听见魏景的大叫:“你们是什么人!”
回答他的是一支利箭。
村长的儿子撞响了隐藏在祠堂的铜钟,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末日的惊雷,只是一声,就断了。
紧接着又是一声,然而也断了。
宁卿的血液沸腾了,又冷却下去,眼泪滚动在眼眶,太阳穴突突作响,可是,她什么也做不了。
半柱香之后,村子里彻底的安静下来。
再次变成一片死寂。
宁卿前面的石块滴满了点点滴滴的鲜血,手心全是指甲深痕。
她仰着头,张大嘴巴,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,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。
这是弱者的悲哀。
洞穴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,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:“将军,没有发现。”
沉默了片刻。
“烧。”言简意赅,没有任何多余的话,紧接着她听见马镫碰触到长刀的脆声,那个被称为将军的男人翻身上马,领头离开了这里。
就像他们来的那样,他们走的安安静静。
前锋变成后队,士兵擦净长刀,翻身上马,动作整齐利落。
宁卿看着最后一匹马已经走过了洞口,她颤巍巍的站起来,双腿发麻,膝盖被尖利的石子沁出了血丝,可是比这血丝痛楚千万倍的,是在胸口。
她像一个布偶一般摸索着靠在洞边,下脚如有千斤重,还没有迈出洞口,忽听得一声带着紧张的低喊:“宁卿。”
还有人活着!她猛地跳了起来,根本没有留意对方叫的是宁卿,而非宁即儿。
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:“我在这里!”
两手胡乱拨开洞穴密密的枯草,她看见了一身布衣的司马无情。
“是你?怎么是你!”她的瞳孔猛的缩小。
“他们示警无效,最后时候,将我藏在了巨钟的暗格里。”司马无情神色晦暗,他们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他,一个陌生人。
“你不是会武功吗?你为什么不出手!你为什么不救他们!你为什么!!为什么为什么啊!”她的眼泪再也停不下,大串的淌下来,她与其说在和司马说,不如是在痛悔自己的无能。
山村中雪莲那淡淡的香味早已消失不见,剩下的是浓浓的血腥味,还有,山火蔓延燃烧的枯干焦臭味道。
司马任由她疯狂的拍打着自己,他的余毒未清,而且面对有备而来的军队,在那样的情况下,保存自己对当时的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。
夜色渐渐昏暗,他的面孔隐藏在安静中,只能模糊的看到男人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。
忽然,他警觉的转过头,向着山路的来路看去。
下一刻,几乎由不得宁卿反抗,他一个转身将她拉进了洞中。
漆黑的洞穴中,宁卿死命的挣扎,司马捂住她的嘴,任由她的指甲在自己的手上划出深深的血痕。
直到再听见一支马队小跑进来,宁卿才安静下来。
为首的将领勒住马:“只听到这么一声巨响,嘿,没想到这里竟然炸出了这么一个村子——躲得倒是好。你去看看,都有什么人?多少人?”
一个士兵得令,拍马前去,不过片刻,又原路返回,慌张的声音带着颤抖:“启禀将军,村子,村子里面的人都死光了!”
“死光了!!”那将领唬了一跳,“谁干的?!”
“小的看见他们都是一刀毙命,是熟手做的。”士兵的语气微微有些发怵,“男女老少,全部杀得干干净净,一个活口都没有,死的太惨了。”
“段副官,你立刻带一路人马回去向大将军禀告。”将领说完,忽地一顿,“等等,你过来,我问你,那些人可是尸首俱全?”
士兵犹豫了一下:“回将军,正是。”
“哈哈,真是天助我也。褚将军要我们出来剿匪,可是这大冬天,哪里那么多土匪,北狄又不是傻子,大冬天在外面晃悠,这回正好,咱们趁着大火没有烧起来,现在去割了他们的头颅回去请赏,反正也不是我们杀的,正好物尽其用。”
褚将军?褚勐将军,这是友军!宁卿心头一颤。
只听段副官立刻接嘴:“将军英明,然后大火烧了这山,正好干干净净,一了百了!!”
“兄弟们,抓紧时间,回去好好记个功!”
不用拼杀,就可以领赏,何乐而不为,一群人顿时欢呼起来。
宁卿气的睚眦欲裂,几乎要冲出去和他们拼命,但是司马紧紧抓住她,她的眼泪哗啦啦淌出来。
她仰头去看司马,男人坚硬的下颚线条硬朗,丝毫不为所动。
司马无情啊司马无情,你是暗部的将军,只要你出去,就可以阻止这再一次的惨剧,可是为什么?为什么你连出去说一声都不愿意。
她的眼泪无声的淌下来,滴在司马的手上。
滚烫的热泪如同□□,司马不由自主松开了手,宁卿立刻道:“你快去阻止……”
司马立刻紧张的捂住她的嘴巴,伸出食指,示意她安静,但这小小的一声,因为山洞的封闭回响,却已经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。
“将军,我听见那边好像有声音。”段副官说。
五品的游击将军顿时面色一冷,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——这等杀头的买卖,容不得半点意外,两个兵士立刻提刀往山洞走来。
司马左右一看,低头靠在宁卿耳边道:“不想死就跟我来。”
他率先向暗河走去,宁卿听见外面长刀挑开枯枝的声音,咬咬牙,紧跟着他走了过去。
司马立刻拉住她的手,深吸一口气,两人同时潜入了暗河,河水冰凉刺骨,还好流淌速度并不快。
他们紧紧抓住河边的石块,听见两个士兵已经走了进来,四处一看,一个嘀咕道:“还真有个山洞。”
“不过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了。”
“还是好好看看吧,这等事情,要是泄露,那就是杀头的买卖。”
另一个嗤笑一声:“大家不都这么做吗?别说咱们马将军,就是褚将军……”
“嘘。想死啊,要是被听到,仔细你的脑袋。”
两个兵士边走边说,转眼绕了一圈,检查完毕就准备出去。
冰凉的河水中,宁卿憋着最后一口气,她大病初愈,眼下,憋了这么一会,只觉得肺里面都要炸开了。
想要呼吸,好想吸气……她缓缓向上浮动——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。
司马一把拉住她,宁卿鼓大了眼睛,使劲摇摇头,示意自己已经不行了。
司马指指洞口的方向,示意两个兵士还在上面。
可是——宁卿更大力的摇头。
司马看了她片刻,下一秒,他忽地俯身,吻住了宁卿,一股温暖的气流涌到她的嘴里,宁卿一瞬间变成了冰雕。
时间这一瞬好像突然静止,宁卿的尖叫被压在喉咙间,她的手在河底胡乱慌张摸着,碰到一个硬物,几乎没有犹豫,她一把抓住它,狠狠拍到司马头上。
被她抓在手里的乌金面具闪着冷冽的光芒。
两人同时站了起来,暗河的堤岸旁边很浅,两人站起来只到腰间,冰冷的河水从他们的额头发梢衣服间缓缓往下滴下。
司马伸出一只手,缓缓抚向唇边,明灭不定的目光看向那冰凉的乌金面具。
“看来,你都知道了。”
第19章 杀良冒功
司马站起来的瞬间,两枚紧握的石子飞出,被突然冒出俩人吓到的兵士顿时齐齐闷哼一声,倒在了洞口。
宁卿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,她看了司马一眼,心绪复杂,咬了咬嘴唇低低说道:“司马将军,如雷贯耳。”
不等司马说话,她抓紧时间颤抖着爬上岸——两个兵士都穿着贴身的铠甲,解开铠甲还需要一点时间。
“抓紧时间,我现在只剩不到十分之力的力度,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。”司马快速说道,他强自压抑着翻涌的气血,肩膀的伤口再次微微裂开,撕扯的痛楚让他眉头一蹙。
“喂!里面的,搜到没有?”马将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前去收割“战功”,剩下一小队人马在此等候,这两人还不出来,伍长有些不安。
司马粗着嗓子回答:“里面太大了,没找到人,倒叫兄弟摔了一跤,脚给崴了。”
伍长顿时一阵火气:“笨死的猪!”大家都去前面抢首级,这俩人怎么这么笨,他恼火的看向窸窣洞口边已经背着宁卿慢慢走出的司马。
模糊的夜色中,只能勉强头盔歪着,脸上也糊着黑乎乎的泥巴,伍长看了一眼,顿时一肚子火: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你们俩别去了,在这守着马。兄弟们,咱们走!可要抓紧时间别叫那帮孙子抢没了。”
其他几个兵士立刻欢呼一声,紧随其后。
隔着冰凉的铠甲,宁卿感受到司马开始颤抖的身子。他强行用力,伤口裂开,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。
因为宁卿的身量要小些,只有背着走出来,才能掩饰住她身量的差距。
看着一群人已经向前狂奔而去,宁卿拍了拍司马:“放我下来。”
司马额头全是冷汗,几乎支撑不住,他提着一口气慢慢将宁卿放下。
“你还好吗?”宁卿扶住他,看着他硬撑的着自己站好。
“现在,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出面了吧?”他嘴角含着一丝苦笑,转头看向远远火光中那些已经接近疯狂的军士,他们身上挂着“战利品”,因为分赃不均,甚至为了几颗头颅开始大打出手。
火苗燃烧在宁卿的眼中,波光潋滟,她一字一句道:“因为,他们为了这些东西,甚至会不惜杀了我们。”
火光灼天,如同黑夜的伤口,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