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烫手-第4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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陡然来到这样的小寨子,舒适闲散,宁卿面上也如春风暖化一般,柔和不少,到了寨子,他们换了一身行头,打扮成求学的学子,在寨子里面的客栈歇息一夜,第二日起早前往碧云山。
店小二是个热心的,特别是看在打赏慷慨的份上,一股脑儿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部抖搂出来:“几位公子来的巧,过两日正好是碧云山的收徒之日,山上会有夫子下来,拣选资质得当的弟子。这碧云山收弟子,从来不看出身,不问家世,只要资质出众,和求学的目的相匹配,那便有戏。否则,任你金山银山的搬来,也见不到夫子们一面。”
宁卿好奇:“可是这不是叫碧云书院吗?为何连弓~弩骑射医道木艺也有教习?”
“这位公子,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。这碧云学院呐,说是个学院,那是因为他最出众的便是太学馆里那一套,可是除此之外,其他的课目也是云集齐全的。只要你有资质,有目的,那就一定有适合你的夫子。”
小二笑眯眯的说完,又上了一次茶水,在桌边徘徊,慕容昕笑了笑,使了个眼色,旁边一个侍卫将碎银递给他,他这才连声道谢出去了。
从落虹寨出发,在寨子渡头搭船,可直接到碧云山下,那里有常年待客的驿馆,住宿倒是方便。
到了渡头,只见船只一个接着一个尽数排行,一条船上分成两排对立的雅座,前面拉了薄帘,而中间的过道上则只是竖着数根扶手的柱子,方便行人站立,在船舱往后一点,特别设置了几个宽敞些的木质座位,前面没有拉帘,想是给那些有特殊需要的路人准备的。
尽然有序,礼仪周全却又兼顾寻常路人的需求,这碧云山下的一条小小渡船便已经透出此处的不同。
宁卿等人先行上船,因情况需要,慕容昕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,统共七个人,占了船上一小半位置,紧接着,又有穿着白衫支缀,带着飘巾的书生模样挤了进来,他们一路谈笑风生,上船便引得不少人注意。
待到雅座都上满了,这才开始往过道里上人,摆船的船夫吆喝着:“最后面的安稳座请留给那些晕船的老弱妇孺。”
很快,船将上满了,就在紧赶着解锚的时候,忽然来了两个妇人,年轻的是个小媳妇,肚子隆起,眼下虽然披着挡风的斗篷,还是可以看出月份已经五六月了,小媳妇垂头不语,旁边站着的似乎是她的婆婆,一脸严肃,似乎刚刚训斥完自己的儿媳。
掌舵的就说:“这位大婶,这船都要开了,您要不等下趟。”
“等下趟,还不是这么挤,我们有事,紧赶着去对面,行个方便。”
掌舵的看了看那小媳妇,还有她手上拎着的小饭篓,叹口气,转身开船了。
听的船中间的人议论,原来这小媳妇的丈夫在湖对面开了一个茶寮,每日须得要家人送饭。这婆婆规矩大,即使是媳妇有了身子,还是要她日日前去,风雨无阻。
上了船,开了一会,那婆婆就在船后面的安稳座上扫视,终于停留在上面坐的一个少年上,他从上船就一直低着头,什么也没说,埋头看着自己的脚,身上的衣衫穿的也不算周正,从上面看下去只能看到半张白嫩的脸。
“这个小哥,你起来让我媳妇坐下行不?她肚子里面怀了小儿郎。”她这话平铺直叙,既看不到里面的不客气,也看不到里面的客气。
然后那少年眼睛也没抬,还是低着头:“我不舒服。”
他旁边坐着的是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爷,也没有起身相让的动作。
婆婆似乎没想到少年竟是这样的回答,又补了一句,话里已有了不满的味道:“小儿郎,看你也是想去碧云山的人,这么些眼睛看着,你站一下,对你身体也好,名声也好。”
少年没吭声。
旁边一个中年妇人看不下去,道:“细伢崽,这个小媳妇怀着身子,你让一下,万一有事怎么办?”
少年忽的嗤笑了一声,那笑声极轻,又细,却清晰,他转了说话的方向,没有抬头:“管我什么事。”
妇人面目就不是个善茬,被个黄口小儿这么一喊,顿时一恼:“就你这样的,也妄想去碧云山求学——这样好声好语同你说,却是油盐不进,毫无尊老扶弱之心,真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教导你的?”
少年往身后的靠背一靠,到了变声期的嗓子说话嘶哑,却又冷沉:“我父亲说,多管闲事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妇人一时噎住,说不出反驳的话来,那婆婆倒是立马怒了:“没见过你这样的人,一个座位,很难吗?!如果的儿媳妇站不稳出来问题,你良心过得去?!”
少年只用了半边脸斜睨了她一眼:“你这么关心她,带她来挤什么?大把的雅座一人一位。”
婆婆顿时面色难看,喝问:“这又不是你的船,这个位置是你的么?凭什么我们不能坐!”
少年冷笑:“没说你们不能坐,但是也没说我必须得让。”
婆婆回头看了船工一眼,船上沉默着,雅座里面的人大多有自己的身份,不会轻易开口,而外面的人显然早已经认识这位声名在外的婆婆,也没有说话,她的年纪,见过一点世面,学的十成的应对,兼顾泼辣和力气,几乎没有多想,她竟然生出了手,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位婆婆拉起来。
她的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肩膀,薄薄的衣衫出现细细的撕裂声,少年突然变得特别阴沉,他抬起了半边脸,一只细长弯曲的内双凤眼看着这个女人:“拿开你的脏手,不然,我拧断它。”
这个时候才看见,他一直隐藏的另外半边脸上竟然是青青的淤紫,还有几道血痕,而他前面的衣衫上还有喷溅的血迹,这分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。
那个婆婆吓了一跳,但是已经抓住的肩膀,怎么能这时候就撤退,她咬牙硬撑,想要用群众和她弱势的身份争取新的胜利:“怎么了,一个小痞子,以为脸上有点伤,我就怕了你不成,我告诉你,我儿子就在碧云山下,和山上的夫子们可熟悉,到时候,别说是去求学,担保你到了山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。我告诉你,我张氏在这龙渊湖边住了几十年,这里的哪条船没坐过,还怕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?今天这个座位,你让也得让,你不让!你个没教养的东西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手微微颤抖,因为少年突然站了起来,她慌忙撒手,然而已经撕开了少年的衣袍,衣袍肩膀裂开的地方,里面是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和血迹。
少年正是迅速成长的阶段,比婆婆高了小半个头,他看着那个婆婆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再说一次。”
婆婆眼睛直直的瞪着她,媳妇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,但就是这轻轻的一下,那婆婆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被惹恼了,她毫不畏惧大声的将刚刚的话说了一次,其中特别加了对少年父亲教导的怀疑。
少年突然笑了:“我父亲告诉我,要么不做。”他一手抓住大妈,单手一扬,“要么做绝。”
噗通一声,他竟然直接将婆婆扔下了湖,水声四溅中,一船的人惊呆了。
宁卿等人从船后面的细沙中看到,船工立刻跳了下去,开始救人,船停在原地,被风缓缓送到对面。
然后那个少年看了已经惊呆的儿媳妇,缓缓说:“跟着这样的婆婆,你也不容易,不用谢。”
轻纱缓缓吹起白纱,透过白纱,雅座里面的人看到了那个少年阴沉而俊美的脸庞。
慕容昕嘴角扬起一丝笑,转头看向宁卿:“这个小子,有点个性。”
宁卿坐在那里,看着自己的弟弟,一瞬间,目瞪口呆。
“幼今?”她看着自己的弟弟,那个一脸阴沉,冷酷无情,面带嘲弄的少年,这个离开时还是孩子的弟弟,现在正迅速成长为一个少年,但是这样的成长,显然,有点偏离了正确的轨道。
这个状一直告到了碧云山的教习先生那里。
第10章
然而被告状的人在完成这个壮举之后,冷酷的笑意还没有绽放完,就被对面那张熟悉的脸震住了。他静静的看着宁卿,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飞快的眨了眨。
知道看见那张清丽的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,不顾旁边人的劝阻,直接站起来,宁幼今这才回过神来。
然后下一刻,他歪了歪头,忽然上前两步,折身就往船旁一跳。
噗通一声,船上炸开了锅,那个方才吵架的中年妇女连退两步,而小媳妇终于惊慌的叫起来:“快把我婆婆救起来!那个细伢崽跳下去了!”
于是船桨木棍齐齐递了过去,众人只当是他还不甘心,要要了这个老婆子的命,毕竟是同在一个湖旁住的,或多或少还是有几面的交情。
宁卿从不悦变成彻底的愤怒:“这个臭小子!”
司马轻声道:“不碍事,他只是怕你。”
“怕我?”宁卿不解,从打开的窗纱中,只见宁幼今南辕北辙,现在正在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去。
宁卿的火气彻底消失:“这个家伙在干嘛?他难道还想从这里游回对岸不成。”她一挼袖子,架势就准备下水。
慕容昕按住她的胳膊,诡秘一笑:“别担心,他跑不掉的。”
果然,宁幼今还没有游出五十米,就被一个渔网兜头网了去,撒网的独木舟网住人,径直往碧云山的方向而去,路过客船时,转头看了这边一眼,只这一眼,几个书生顿时起立,恭敬回上一礼。船顿时晃了一晃。
“那是谁?”
慕容昕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,笑道:“碧云书院的武生,也兼顾护院。”
宁卿看他一眼,没吭声。有什么好笑的。因为牵挂着弟弟,不悦几乎不加掩饰。
慕容昕立刻解释一句:“阿恒可是恼我隔岸观火。其实比我们早去碧云书院几日,早在昨日,我便接到老师的飞鸽,隐晦道,幼今颇有个性。今日一看,倒是真如所见。”
这解释不如不解释,换来宁卿一个小白眼。
霜风挑了挑眉,倒是觉得这两人真是气氛融洽,嘴角生出一丝笑意。
到了碧云山,因为有慕容昕这个入室弟子的身份作为通行证,一路畅通无阻。
山脚下,一群人围在一起,那个老妇被救下之后,又惊又吓,活活去了半条命。她的儿媳妇站在旁边哭,却是声音大,眼泪少。
宁卿牵挂弟弟,一路走的飞快,然而到了山上,却还是迟了一步,湿漉漉的宁幼今跪在书院的晨钟下,面无表情。
一个教习先生拿着戒尺站在旁边。
“你的夫子要我问你,今天的事情可知错。”
“知错。”
“错在何处?”
“没有选对时机。”
啪的一声,戒尺打在他摊开的手心上,宁卿心头一颤,几乎就想要扑上前去,却还是生生忍住。
“错在何处?”教习先生继续问。他冷眼看着眼下的少年,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模样。
“不该弃船而逃。”
啪的一声,又是一下。
手心已经肿了起来。
宁卿的手在袖中抠住了手心,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看着自己的弟弟。
慕容昕上前一揖:“朱夫子,请问老师现在可在?”
朱夫子转头看了他一眼:“你回来了。杨兄已经等你多时。”声音平淡沉静,就如同早已知晓一般,他的眼睛在其他人身上扫过,然后回到其中的司马和宁卿身上,“你们一起去吧。”
慕容昕谢过,待要再走,看见宁卿不忍之色,又站住,笑意拳拳的看着朱夫子:“朱夫子,这样问可能问不出来。”
朱夫子看了他一眼。
慕容昕恭敬的伸出手,朱夫子微微点头,将手上的碧云戒尺交付到他手上。
慕容昕双手托举,然后放低,捧着戒尺走到宁幼今面前。碧云戒尺在碧云书院有神圣而庄严的象征,如同舍利于浮屠。
“为何说你的错是没有选对时机?”
“不知者,不罪。”少年声音冷冰冰。
慕容昕轻轻咳了一声,不去看朱夫子已经变黑的脸,扬了扬眉:“比如,你身上的这些伤?”
幼今傲然跪着,不吭声。
“对啊,你身上的伤,是谁干的?”宁卿到底心疼弟弟,终于问出口。
幼今抿嘴:“我自己摔的。”
慕容昕一手捉住戒尺,在他肩上敲了敲,幼今顿时眉心一蹙。
他笑意涌起:“那你第二错,不该弃船而逃,作何解释?”
“敢作敢当。”幼今闷声回答,声音却有了一丝底气不足。
慕容昕问了这两个问题,恭敬的将戒尺还给朱夫子:“朱夫子,我的问题问完了,如果您还想要更细的答案,不妨问问今天派他出去做事的人。对于船上那个老妇,这件事很遗憾。学生一直在船上,如果非要一个说法,那只能算是防卫过当——毕竟先动手的不是他。”
话音刚落,忽听得一个英气的女声,直呼慕容昕之字:“那依照永旭所言,倘若寻常受了闲气,得了委屈,那便可以任由自己酣畅淋漓,快意恩仇,而不顾世间法度,纲理伦常?”
“师母。”慕容昕脸上浮出真挚的笑意,虽然还有克制的成分,却和平日大不相同,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:“这么些日子没见,一见您就教训我。”
女人走出来,生的极为普通的容貌,但是一身爽朗大气的做派,简单梳着寻常的双刀髻,一身丝棉所制的儒裙,渐变之色,渐至深蓝。
她走出来,看了司马一眼,便道:“可不该好好教训你,一贯多少日子前就送信回来,说有病人上门,你倒好,拖拖拉拉到现在,还在这里嚼舌根耽误事情。”
司马闻言淡淡颔首:“谢夫人关心。”
杨氏笑着点头,转头吩咐身后两个婢女:“先带这位先生去后馆吧。”她转头笑道:“你老师这些年钻研医术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,收到一贯的信就立刻开始准备了。今日怕是先不能见你了。”
慕容昕似乎对自己老师的专注习以为常:“无碍。老师的事情重要。”
杨氏听了这话,笑道:“你这小子,竟是越发油嘴滑舌,明明是你求人办事,倒是说的你老师欠了你的人情一般。”
慕容昕大喊:“师母明鉴,学生冤枉。”
杨氏的目光从慕容昕转到了跪在下面的幼今身上:“你冤枉,这下面的可不冤枉。幼今,今日之事,你可还有话说。”
“老师,学生无话可说。”
“原来,幼今竟是拜倒了您的麾下。”慕容昕赞叹,“师母,您这一生,除了小师妹,可就这么一个学生。真是千挑万选,千挑万选啊。”
杨氏笑笑,面色却开始渐渐严肃起来,她走到宁幼今身前:“看着我,说话。”
慕容昕见宁卿蠢蠢欲动,不动声色退了一小步,刚刚挡住她的去路:“我这位师娘,说一不二,却是个护短的。她原来是老将军唯一的女儿,也曾在沙场随父出征过,所以,对于兵法布阵,杀敌用兵颇有心得。真没想到,幼今竟然会拜在她门下。她可是我们书院唯一一位兵法大家。”
杨氏笑笑,面色却开始渐渐严肃起来,她走到宁幼今身前:“看着我,说话。”
慕容昕见宁卿蠢蠢欲动,不动声色退了一小步,刚刚挡住她的去路:“不必担心,我这位师娘,说一不二,却是个护短的。她原来是老将军唯一的女儿,也曾在沙场随父出征过,所以,对于兵法布阵,杀敌用兵颇有心得。真没想到,幼今竟然会拜在她门下。她可是我们书院唯一一位兵法大家。”
宁卿抬头看去,杨氏虽在对着幼今说话,眼睛却是随着他的余光看到了宁卿身上。
她面色一肃:“常言,四千为一军,我瞧你,现在这果敢利落的模样,倒已经是勇冠三军,说说罢,你怎么对一个老妇下手的?打了也就打了,竟然连一点担当都没有,直接弃船而逃,还被武生网勾了回来,扔在书院门口。你这脸面,可真够大的。”杨英云恨铁不成钢说出了最后一点:“我教导这几日的功夫,你竟然一无所获?就这样被一个巡院的武生就给捉了回来?”后面一句怕才是她的真实想法。
“今日之事,也不全然是幼今的错。”慕容昕道,“那妇人咄咄逼人,先行上手。少年年轻气盛,倒也是无可厚非。”
“怎么挑衅的?”
慕容昕耐着性子简单讲了一下。
杨英云听了,立刻给幼今上课:“一点小小的口角也忍不住,倘若他日到了战场,敌人阵前叫骂几句,你就拖着全部身家拼上前去?”
宁卿忍不住解释:“因为幼今今日本来身上有伤,加之当时情况,那妇人话及家父,是以忍无可忍。”
杨英云闻言拨开幼今掩住的衣衫看了看,点了点头:“有点严重,九环刀的伤。”她一双洞彻聪慧的眼睛看着宁卿:“你是他的……”
宁卿虽然一身男装,却无欺瞒之心,恭敬行了一礼:“小女幼卿,是幼今的二姐。”
杨英云的手指敲了敲手背:“哦?既然是幼今的家姐,你怎么看?”
“阵而后战,兵法之常,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此一心,可为忠勇,可为坚韧,可为肝胆,可为筹谋,关键在于用心之处,如同流水之渠,宝塔之基。幼今今日行为却有所失,但事出对家父的追缅之心。若一大将,连最基础的血勇方刚之气都无,那也无甚可取之处……所以,罚应当罚,此为夫子教习,小女不敢妄言。”
“唔。”杨英云显然已经听进去,而且就等着这句话,面露笑意。
朱夫子身为教习先生,有点听不下去,轻轻咳了咳,杨英云立刻正色,回到正题:“说,今天怎么领罚?”
“听凭老师处罚。”
“唔。那就罚你之后敲一个月晨钟。”
“杨……夫子,这样怕是不妥吧?”朱夫子有些为难,“山下的茶寮老板正和他母亲准备上山投诉,这样做,只怕……”
“只怕什么?”
“朱夫子是怕我徇私不成——这晨钟重逾百斤,他现在身有重伤,独自敲响一个月晨钟便比那面壁一年还要难熬。如此惩罚,难道您觉得还不够吗?”
慕容昕想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