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树之恋ii-第3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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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爱情并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终,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来保持,爱可以是各种形式的。这是我初恋的女人告诉我的,我一直奉为至宝。”彼得说。
“你的初恋不是梅拉蒂?”
“不是,她是我的老师,比我大很多,但你知道的,很多男人恋上的第一个女人往往是比他们大的。我那时是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。她很漂亮,很优雅,尤其可贵的是她很聪明智慧、幽默风趣,有生活的阅历但不看破红尘,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不消沉。她很善解人意,乐意帮助别人,我的同学有心事有苦恼,都愿意去找她。她教我翻译课,中英文都非常棒,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,一下就被她迷住了。上课的时候总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,心里除了崇拜就是爱慕。”
“她那时结婚了吗?”
“她当时已经结婚了,还有孩子,但我什么都不在乎。我想方设法地接近她,把她那门课学好,引起她的注意。她肯定早就觉察了,因为我那时肯定满脸都写着‘爱你’,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么都透露了。我还找机会到她家里去,向她请教问题,帮她干活,爱她的女儿,恨她的丈夫。”彼得摇摇头,自嘲地笑笑,“总之,一个初恋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。”
杨红好奇地问:“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,我终于鼓足勇气表白了我的爱,因为是用英语写的,所以胆子比较大,写得很动人,把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。她当然不会接受,她说相信时间会让我忘掉一切。我认为她是担心我们的年龄差异,所以我写了很多信,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她。在她生日那天,我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,我现在都还记得,那张卡上是两个胖乎乎的熊猫,背对观众坐着,一只熊猫的手抚在另一只的背上,很有点夫妻恩爱、白头偕老的意境。上面写着:爱可以做到一切。”
杨红觉得眼里有点潮润润的,轻声问:“把她感动了?”
“可能感动了,”彼得微笑着说,“她约我见了一面,那是她唯一一次约我见面。我还记得是在学校那个美丽而幽静的湖边,她坐在我对面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,目光如水,像圣母看着她唯一的儿子。我问她:你爱我吗?她微笑着说:先给爱下个定义。我没有给爱下定义,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。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说了一遍:爱可以做到一切。然后她把我那张明信片还给了我,她把我那句重抄了一遍,不过在后面双加了两句话,所以明信片上面有了三句话:
爱可以做到一切
爱情不是一切
爱有各种形式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?”彼得看看那幅《无名女郎》,“后来就遇到了梅拉蒂,爱上了她,再后来,就结婚了。”
“那你现在还想不想那个初恋?”
“那就得先跟想字下个定义了。”彼得笑笑说,“如果说想就是要在一起,要做夫妻,那早就不想了;如果说想就是记得这个人,会为她的高兴而高兴,为她的忧愁而忧愁,那就是还想着。”
杨红突然想到什么:“是不是海燕?”
“是谁重要吗?重要的是明白了爱有各种形式。”
杨红想了想,觉得有一个办法测出彼得究竟更爱谁,就问:“如果你的初恋和梅拉蒂同时掉进水里,而你只能救一个人……”
彼得笑着乱摆手:“好了好了,你饶了我吧,怎么你们女人都喜欢用这种难题考我们男人呢?这是个进退两难的问题,没有正确答案的,救了谁,都会为那个淹死的人痛苦,这不仅仅是对那个女人的热爱,这是对生命的热爱。就算两个女人我都不认识,我还是会因为救不了其中一个痛苦的,那我只好把自己淹死了谢罪。所以如果是我,我事先就教会所有女人游泳,教不了所有女人,至少教会我爱的女人、我认识的女人游泳,那她们掉水里也好,跳水里也好,都能把自己救上来。”
3
“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:‘爱有各种形式’?”杨红问海燕。
“肯定听说过,某本书上的,但想不起来在哪看见的了。”海燕想了想,“这听上去有点阿Q呢,称得上是失败者的哲学。”
杨红有点失望,看来海燕不是彼得的初恋:“为什么是失败者的哲学呢?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,有时爱情就是这样。”
“这不明摆着是两个相爱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说的吗?如果做得成,早就选择两人都巴巴地想选择的形式了,还管他各种形式?”海燕看看杨红,笑着说,“看来你不喜欢这个名词,那就换一个,叫二十七度哲学,或者叫平凡人哲学,可能好听些。”
“为什么是二十七度?哲学还有温度?”
“听说二十七度是恒温,人若如此,无悲无喜。有的人生哲学就是尽力使你的生活恒温,无悲无喜。太高兴了,就给你泼泼冷水;太痛苦了,就给你洒洒阳光。彼得把这种哲学叫做平凡人哲学,这个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词,而是用作动词,意思是使人的生活平凡化的哲学,跟二十七度是一个意思,就是教人胜不骄,败不馁,赚了钱往前看,亏了本往后看,吃不到的葡萄说它是酸的,无所求就无所惧。”
“那你是不赞成这种哲学的?”
海燕说:“怎么不赞成呢?我这一生,失败的时候是大多数,所以把这哲学运用到熟能生巧的地步了。不过这种哲学最好是失败了再用,不然连追求都没有了。”
杨红觉得从海燕那里是不可能问出她是不是彼得的初恋了,就换了个话题:“你觉得彼得是不是为了安慰我,才说陈大龄爱过我,等过我?”
海燕听了杨红的问题,有好一会儿没吭声,然后说:“这个问题其实只有陈大龄能回答,我们说的都只是推测。”
“但是我不能去问陈大龄,他已经结婚了。”杨红说,“就算我敢问他,他也可以因为想安慰我而撒个谎,说他爱过、等过。”
“如果是这样,那你问我也是没用的,我说他爱过等过,你也会觉得我在安慰你。只有你说了算,你认为他爱过你等过你,他就爱过等过,你不相信这一点,那他无论怎样爱过,你也没得到他的爱。
“爱情有点像月亮,它自身是不发光的,没有太阳光的反射,你可能根本看不见它,因为爱是个抽象的概念,需要用别的东西来表达,来象征,来证明。语言是一种表达方式,象征也是一种表达方式。但爱的语言是丰富多彩的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语言,两个讲不同的爱的语言的人,也许就没法沟通,就没法理解对方的爱。
“象征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,可以用行动来象征,也可以用物质来象征。同样是爱,有的人会用玫瑰来象征,有的人会用汽车来象征。象征的方法不同,两个人也是没法感受对方的爱的。最好的例子,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达爱情方面,常常使用不同的语汇。男人可能会用性的冲动来表达他的爱,但女人可能就不认为那是一种爱,所以男女都需要学习掌握对方的爱情语汇,才能体会到对方的爱。
“爱和被爱都是精神上的享受,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被人爱,那你就没有享受到爱。即便他在那里爱你爱得地动山摇,你也感觉不到丝毫震荡。爱需要体会,有时需要厚颜无耻地去体会。但人往往不能做到这点,因为人害怕自作多情,怕弄错了意思自己没面子,更怕自己不仅弄错了意思,还拿出了回报,那就既伤面子又伤心了。
“对一个你不在乎的人,也许你会厚着脸皮去体会,无中生有地认为别人在爱你,因为你从思想上并不在乎,你从行动上也没有回应,你只是那样认为一下,即使体会错了,也没有什么损失。但如果是一个你很在乎的人,是一个你自己已经爱入膏肓的人,你会变得非常不自信,因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爱,你就不敢相信他爱你了。即使他是在爱你,你仍然希望他不断地用语言、行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向你证明。
“彼得是在安慰你还是说实话实际上并不重要,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。他说的是实话,你也不能去跟陈大龄恢复那段爱。爱过没爱过,等过没等过,都不能改变现实。所以,你有什么必要去查证落实他究竟等没等过你呢?你认为他等过,你就被他爱了四年;你认为他没等过,你就没被他爱这四年。
“作为一个旁观者,我相信他等过了的,像他那样的男人,数量不是首要的问题,如果他愿意,他可以有很多女人。他可能更看重爱情的质量,他希望得到一份忠贞不渝的爱,而这个爱,不仅仅是爱他的外貌,他的才华,更重要的是爱他这个人,是爱他的人格,他的生活方式,他对爱情的追求。他是个聪明智慧的人,他当然能体会到你是这样爱他的,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,即便他永远没有展露才华的那一天,你仍然会爱他,只要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没变,只要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没变,你都会爱他。不是这样吗?”
杨红点点头,说不出话,但海燕说的,的确是她的心声。
“女人老觉得男人爱女人,就只能是因为她们的外貌,可能很多男人是这样,但不排除有些男人不是这样。有的男人更喜欢各方面都比较平衡的女人,而不是只有惊人外貌的女人;有些男人更喜欢一个有内涵、跟他们有共同语言的女人;有些男人更喜欢事业上对他们有帮助的女人;有些男人更喜欢贤惠善良的女人;有些男人更喜欢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女人。人上一百,种种色色,有一百个男人就有一百种爱的理由。我觉得像陈大龄这样的人,既然他自己比较全面,他可能更喜欢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女人。既然你各方面都不错,又那么傻乎乎地、全心全意地爱他,他又不是没眼睛,难道会看不出来?你应该相信他爱过你呢。”
“可我觉得他看我的时候,眼睛里从来没有男人看他们心爱的女人的那种眼神,就是别人说的——色迷迷的神情。”
“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,所以老觉得他不够色迷迷。”海燕笑起来,“什么样的眼光叫色迷迷?你那会儿可能根本没胆量细看他的眼睛,而且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一天到晚在想着那件事的。男人爱女人爱到一定地步,也会产生敬畏感的,觉得对她色迷迷是对她的不尊重。当然对我这番话,你仍然可以当作我是在安慰你,思维一旦成了习惯,是很难改变的,那就算我白说。”
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:“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愿意相信他爱我的,只不过他一下乡就没消息了,觉得只有一种解释,那就是他不爱我。”
“你没有从他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,做第三者对他那样的人来说,思想负担是很沉重的。他不一定害怕社会舆论,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。他那样的人,不想给任何人带来痛苦,不想伤害任何人,他不能破坏你们的婚姻,他只能让你自己来作决定。
“而你恰好跟大多数人一样,是摸着石头过河的。你踩着周宁这块石头,用另一只脚去探陈大龄那块石头,如果踩稳了,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块石头上去,如果他那块石头不稳,你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周宁这块石头上的。我觉得陈大龄做得对,他没有来带你走,而你就的确没离婚,说明没有他,你跟周宁的婚姻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。你没有想一想,这样摸着石头过河是对这两块石头的不公平?”
“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”杨红低下头,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。
“如果你当时跟周宁是过不下去的,是非离婚不可的,那你就不会管陈大龄是不是在等你,也会把婚离了。特别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宁不会自杀的时候,你仍然没有离,那就没办法了,只能说你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,你要过这条河,就一定得依靠一个男人,既然已经踩在周宁这块石头上了,既然陈大龄那块不稳,你只能死守着周宁,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头。所以你的问题不是这两块石头稳不稳,而是你自己不会游泳。你要想不为爱情受苦,只有学会自己游泳,那么,你一旦发现自己不爱周宁,你就会放弃周宁这块石头。即便最终发现陈大龄并没有等你,即便根本没有陈大龄,你仍然可以游过河去。”
杨红想了想,说:“你说得对,我的关键问题是不会游泳。那时周宁追我的时候,我知道我并不爱他,但因为没有别人追,而同寝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,所以就匆匆忙忙结了婚。爱上陈大龄,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,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,不敢相信他的爱。跟周宁这么多年在一起,也是因为不会游泳,只能苦苦守在一起,活得太累了。不过,怎么才算会游泳呢?看破红尘?独身?”
“看破红尘也好,独身也好,都不算会游泳,只是站在此岸,看着彼岸,同情那些在河里挣扎的人,但自己不敢下水。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会游泳,但至少要下水,不下水怎么游泳?所以要敢爱,要相信世界上有人会真正爱你的,也许你永远没遇到这样一个人,但那并不表明你不该期待,因为他可能只是在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方等着,机缘还没让你遇到他,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。就算临死也没遇到,也不证明这个人不存在,只是没遇到而已。”
“那就是说,一个人要不怕独身,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一生,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会真正爱自己的?”
“独身不独身就要看个人的情况了,人结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,就像爱情不一定导致婚姻一样。我只是说人在感情上不应该依附于别人,不能因为没人爱就觉得自己不值得人爱,就活得难受;也不能因为自己爱一个人,可是没得到他的回爱就痛不欲生,失去生活的乐趣。爱情不仅仅是被人爱,爱人也是爱情,没有得到爱,不等于你不能爱人。母爱伟大,就是因为那是强者的爱,是不计较回报的爱,母亲爱孩子,是因为她的孩子值得爱,是因为她的爱能使孩子幸福,是因为她要爱,不爱就不成其为母亲,不爱就难受。明智的母亲会以孩子的幸福作为对自己的报答,只要孩子幸福,她就是开心的,有没有回爱都无所谓。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人,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强的依附性,为情而生,为情而活,无情不欢,无情不活。实际上,女人在感情上应该自爱爱人,首先是感情上不依赖于别人,有没有男人爱都能健康充实地活着。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爱你,也无损你之风采。没有人爱,只说明你没遇到那个爱你的人,只说明你遇到的是不懂得欣赏你的人,并不能说明你不值得爱。就是一幅名画,也不是人人都欣赏的,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凡的女人呢?有人欣赏,是我们的幸运;没有人欣赏,是那些不欣赏的人的损失。女人的价值,用不着一个男人的爱来衡量,你尽可能地完善你自己,至于谁来欣赏,就该欣赏的人去操心了。女人爱这个世界,爱生活,当然也爱男人,爱那个值得她爱的人,爱那个爱她的人。如果刚好两情相悦,那最好,相爱会使双方的生命更丰富美好。如果自己爱对方而对方不爱自己,那个所谓的对方也就没有什么好爱的了。不懂得欣赏你的人,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?”
“可是怎么样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呢?”
海燕笑着在空中画个大圈:“你这个问题又把我们绕回去了。”
4
杨红觉得肖娴这一段时间打扮得特别青春,衣服都是那种最能突出三围的,衬衣的纽扣也似乎没扣最上面那两颗,不过后来杨红发现那是错觉,因为肖娴的衬衣上根本就没那两颗,扣子从领下五寸处才开始。肖娴说现在就兴这样的,要给人看点乳沟。
“打扮得这么性感,是不是想电晕那些老美呀?”杨红说了,又觉得吃惊,怎么现在自己也是开口闭口就是“性感”啊、“电晕”啊什么的,想一想,又觉得没什么,跟肖娴不说这个还说什么,说世界革命?
“电那些老美干什么?二十郎当岁的嫩口,不好吃,而且也不懂咱们这些访问学者家属签证的难处,光玩不想结婚,不干。”肖娴嘻嘻笑着说,“不如电老美的老师。”
“你说彼得?”杨红笑着说,“人家不是有老婆吗?”
“老婆嘛,能耐也就顶个电视遥控,出了三米之外,就没戏了,连弯都不能拐。”肖娴压低嗓子说,“像他这样的男人,是最容易打野食的了。有老婆,尝过女人的滋味,做爱做了几年,养成了习惯,突然一下做不成了,他能不想?而且你看他精力那么充沛,如果他不是天天在想做爱你把我名字倒着写。我看班上也有不少美国女孩喜欢他呢,下了课都围着他问问题,搞得他抽烟的时间都没有,总叫我在那里挡驾,他好到外面去抽烟。中国男人不喜欢美国女孩,因为她们都是身经百战,不知跟多少人好过了,本来那地方就大,再加上乱搞,早就松得一塌糊涂了。男人可不喜欢那样的女人。
肖娴说:“而且像彼得这个年龄的男人,最喜欢的就是成熟的中国女人,有经验,不用教;温柔,不像美国女孩那样要占上风。”
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”杨红觉得肖娴说“成熟的中国女人”的口气就像是在说“肖娴”两个字一样,稳操胜券得很。
“同志,我是干什么的?我在国内是艺术系办公室的主任,算了,实事求是一点,副主任。艺术系的人,哪个不是风流倜傥的情种?爱情一段接着一段,情人一个跟着一个。没办法,搞艺术的人,没有激情就没有灵感,没有性冲动就没有创作冲动。”
杨红觉得背后议论彼得不大好,但又忍不住很想知道肖娴的电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:“那你,我是说,你和彼得……”杨红好奇地问。
肖娴嬉笑着说:“他已经被电晕了。”
“是不是他上课时爱盯着你看?”
“那倒不是,看算个什么?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看谁?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,会为他看我两眼激动?你知道的,他这个人献起殷勤来,是很厉害的。他经常请我吃饭,载我去超市和教堂,我一说要办加拿大移民,他就帮我找网址,还打印了很多材料给我。而且……”肖娴卖个关子,等杨红催她。
“而且什么?”杨红一面问,一面在心里责备自己太无聊了。
“呵呵,这么说吧,他卧室里的床就是那种一个人睡嫌大,两夫妻睡嫌小,两个偷情的人睡正好的那种。一句话:英雄难过美人关。”
杨红听了这些话,觉得很难受,她不愿相信彼得是这样的人,但想起那天彼得把她拥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