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帮老大-第27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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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徳道到底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,这一低语,有试探,试探王二哥的态度;有低姿态,意即我们两江航会,也并不想把事儿闹大;有推责:这次的事儿,全赖你王二哥太过逼人,看看,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
这是在给王二哥本就纠结万千的心绪里,再添一把乱火,烧得王二哥心焦发毛……
陈叫山看着黄徳道在跟王二哥耳语,尽管听不见黄徳道具体在说什么,但通过王二哥的表情反应,便觉出:黄徳道倒不愧两江航会的元老,懂得啥戏敲啥锣……
王二哥闷闷地叹一口气,抿着嘴,眉头缩成一“川”字,眼珠转来动去,却仍是什么话都没有说……
这时,邱大为抱了一沓纸纸片片,朝会议室的桌上一放,拍拍两手,“都在这儿了,一样不差……”
陈叫山便走过去,翻看那些货物清单、转运记录、库房仓储资料,邱大为便在一旁阐释叙述着,“你看,这是去重庆前的收货备忘录……这是在朝天门码头卸货登记册……这是范老大派发的烟土货号……这是行船日志,你看,天气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……”
直到所有资料都看完了,却仍然未见袍哥会的人前来,陈叫山不禁有些疑惑……
厨房的伙计,过来向曹保仁咨询,“会长,这晚饭是……”
曹保仁掏出怀表看了看,“我们几个,先一人半斤热干面……”
不多时,伙计端着五碗热干面来了,陈叫山端了其中一碗,放到王二哥跟前,“王二哥,咱先垫垫肚子……对了,你要蒜不?”
王二哥哪有心思吃面?
范老大那边迟迟没有消息,陈叫山疑惑、略略着急,王二哥心里就更着急……
陈叫山端起自己的一碗热干面,挑起一筷子,边吸溜边对王二哥说,“王二哥,吃吧,天大的事儿,也要先吃饱饭嘛!”
王二哥转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面,挪了椅子,也开始吃了起来……
天渐渐黑了……
曹保仁掏出怀表,看了看时间……
会议室里的电灯亮着,曹保仁和邱大为在会议室里踱来踱去,长长的影子,拖在地上……
陈叫山静静翻看着桌上那一摞资料,学习着……
黄徳道闭了眼睛,抄着两手,打着盹儿……
王二哥坐在椅子上,不时地朝门外看去:天已完全黑透了,可始终没见有袍哥会的人过来……
第659章 牌局玄机
夜渐深,仍未见袍哥会的人前来,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二哥,终于说话了,“莫不是范老大出了啥子事儿?要不,我过去看一下?”
陈叫山尽管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,但也不会让王二哥私自走掉的:他这一走,岂不是我们手里没了把凭?
“王二哥,稍安勿躁……”陈叫山微笑说,“不管出了什么事儿,就算长江倒流了,也等到有人来报告了再说……”
邱大为心里也乱得不行,便说,“我看……我派兄弟到长江饭店,去探探情况?”
“不可!”一直闭眼打盹儿的黄道,其实是在假寐,闻听邱大为的话,立时否决,“范老大是忙人,既然未派人过来,必然是有事在忙……我们前去搅扰,必使范老大心里不快!”
邱大为怔了一下,又走到曹保仁身前,低声问,“大哥,会不会范老大趁夜深了,派人来拾掇我们?”
邱大为问的声音极低,曹保仁却回答得十分响亮,“那便好啊!范老大派人来打咱们两板子,这事儿也就了了嘛!”
王二哥轻轻吁着气,又将头低了下去……
凌晨子时,两江航会终于来了两辆小汽车,其中一辆车的司机,跳下车来说,“范老大跟上海来的朋友在打牌,我们不敢打搅……”
“牌打完了?”曹保仁又问,“那现在夜也深了,我们过去,会不会影响范老大休息?”
另一位司机说,“范老大发话了,说不要人多,能说上话的人去就成!对了,陈叫山必须去……”
陈叫山和曹保仁、邱大为、黄道,互相对视一眼……而后,陈叫山与王二哥上了一辆汽车,曹保仁、黄道、邱大为上了另一辆汽车……
范老大所住的长江饭店,在江滨路上,距离两江航会并不远。【。。】此际夜已深,路上空空荡荡,司机将汽车开得飞快,陈叫山正筹思着见到范老大后的诸多可能情况,思维刚打开,汽车便已经到了长江饭店门口……
陈叫山一行五人,从汽车里刚一出来,饭店大堂里便走来几个黑衣人,对五人一番搜身,将大家身上的手枪,全都搜了去。其中一位领头的黑衣人,戴着一顶黑色礼帽,他将礼帽取下,将五支手枪,全都装到了帽子里,而后,一弯腰,将帽子冲楼梯口一伸,“范老大在八楼昆仑阁,请”
陈叫山刚一上二楼,一转过楼梯转角,走廊又走来几个黑衣人,又对陈叫山一番搜身,末了,弯腰,伸手,“范老大在八楼昆仑阁,请”
此后每上一层楼,便有黑衣人过来搜身,遂说,“范老大在八楼昆仑阁,请”
陈叫山不禁在心底暗叹:果真是袍哥会的老大,这排场,有几人能比?
一直到八楼昆仑阁门口,又有几个黑衣人要过来搜身,陈叫山将两臂扬起时,门里忽然传来一声,“不必了,哩叭嗦噻……”
范老大穿着一身花花睡衣,头发极短,头皮在房间的灯光下,闪着油亮之光,手里夹着一支雪茄,见大家进来了,先一扬手,问,“都吃过饭没得?”
“吃过了,吃过了,范老大好!”邱大为腰弓着,连连陪着笑。
“范老大好……”
“范老大好!”
“老大……”
曹保仁、黄道、王二哥,分别都向范老大打完招呼了,陈叫山方才拱手正礼,“范老大,鄙人陈叫山,深夜搅扰,心有不安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范老大笑得肚皮乱颤,将手里的雪茄,在空中一挥,“小兄弟,莫要油腔滑调嘛……”
尽管范老大一脸笑容,但显然,五个人站立在昆仑阁里,皆显得拘谨……
昆仑阁很大,范老大赤着双脚,踩在地毯上,领着众人一直朝里走,“来了都是客,莫要拘束噻,来来来……”
范老大领着大家,一直走到里间的牌室里,停住步子,用手一指麻将桌,“来,咱们搓上几圈,边搓边摆龙门阵……”
陈叫山不会打麻将,王二哥心里有事,自然也不敢打麻将,曹保仁、邱大为、黄道三人虽会打,可身上也没有装钱,曹保仁便说,“范老大……你看,我们来时,也走得急……”
“没得关系……”范老大一眼便看出曹保仁的迟疑缘由,不待曹保仁将话说完,便将手一摆,走到柜子前,端过一盘葵花子,抓起一把,任葵花子哗啦啦往下掉,“通天和,自由庄,带点炮,一颗瓜子一百元,啷个样?”
范老大话说到这份上,哪个敢说不打?
曹保仁、黄道、邱大为走到麻将桌前,范老大抓过四张牌,朝桌上一扣,肥肥胖胖的大手,一阵揉搓,而后说,“来,摸位子!”
“范老大,你看咋样坐合适,就咋样坐……”黄道干笑着,“这位子,就不摸了……”
四人就近位坐下,范老大自然坐了东位,将骰子一丢,四人便开始抓起牌来……
陈叫山和王二哥站在一旁,正愣怔着,忽听范老大对陈叫山说,“小兄弟,过来,我教你搓麻雀……”
陈叫山只好端了椅子,坐到范老大身旁,徒留王二哥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身后……
牌抓完了,范老大向陈叫山介绍着,“小兄弟,你看,这是饼子,就是说,人首先要有饭吃;这是万,人有了饭吃,还要有钱,没得钱,万事难嘛;这是条,有饭吃,有了钱,想要混得好,手里还得要有枪……小兄弟,你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
陈叫山揣摩着范老大说话的用意,嘴上连连应着,“是,是是……”
“王二哥,你愣着做啥子?”范老大忽然一转头,“过来给客人分瓜子噻……”
王二哥“唔”了一声,便端了瓜子盘,手掌颤颤巍巍,欲为四人分瓜子,手抓起瓜子了,却又放下,“老大……咋咋咋个分?”
“你看着办嘛!”范老大只看着手里牌,来回调整牌之顺序,根本不看王二哥,“不要多,不要少,分匀了就好!”
王二哥手腕抖不停,一颗颗地数着瓜子……范老大却又说话了,“眼要清,心要明,手要准……输赢都是小事情,耍就耍个愉快……”
第660章 终要发飙
长江饭店八楼昆仑阁里,陈叫山坐在范老大身侧,看着王二哥战战兢兢,将瓜子分了出来,四位牌手,一人二十颗,后,又战战兢兢退于一旁……
陈叫山心底,犹然想出一句别样之一江湖……
甚至,陈叫山觉得:起先袍哥会的司机,报告说范老大同客人打牌,未敢打搅,待牌局结束,方才汇报,此一事,孰真孰假,值得玩味了……
兴许,那是范老大的授意之语,为解决袍哥会与两江航会之恩怨是非,寻了一个筹思迂回的籍口罢了。
夜本已深,我们造访前来,本该解决之事,范老大只字不提,却提出了打麻将。其后,又是以瓜子当筹码,又是命王二哥分派之,又以教我打牌之由,讲“吃饭,有钱,枪”的玄机……
这许是江湖风云大佬,惯于施用的手法:刀光剑影,腥风血雨,恩怨是非,黑白玄道,到这儿,就成了“瓜子当筹码,打一场麻将”的方式……
别样之一江湖。
大道至简,玄而玄之。
玩世情人心于股掌之间,驭江湖风波以谈笑一瞬,是为老大所为也!
“慢一下,三饼,边张吃喽……”
曹保仁打下一张三饼,范老大立时喊止牌局,顺手从牌墙里抽出圆饼、二饼,吃下了三饼……
“红中……”范老大打出一张红中,嘴里叼着的雪茄,从左嘴角,移到了右嘴角,手指若抚琴一般,在牌墙上一捋过,略略转头,对陈叫山说,“小兄弟,看看,再老到的牌手,也不是独活虫,要相互帮衬,相互依存,这牌才有得打!你吃我,我吃他,他又碰他,那才叫牌局,要不是,打个鬼……”
陈叫山当然已能听出范老大的弦外之音了:在江湖上混,要的是相互协作,再厉害的人物,不与别人协作,都是难以于江湖立足的!
“范老大,说得好!”陈叫山微笑着回应范老大。
范老大听了陈叫山的回应,脸上露出一丝笑,牌桌前的曹保仁、黄道、邱大为,便皆陪着笑,惟独冷冷站在一旁的王二哥,脸上木木,心里惶惶……
“我说,你们搞啥子?”范老大在捏牌时,手忽然停在半空,忽而说,“不吃不碰也不和,供我一个人?那这牌有个啥子打头噻?”
“六万!”范老大打出一张六万,而后看着下手的邱大为,说,“三六万,两头船,大为,你还不和?你们这样搞,就是把我姓范的,当个三岁娃娃哄嘛……”
“范老大……我是真没和哩,牌不成形哩……”邱大为抬眼瞥一眼范老大,连忙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……
“想和牌,难,想不和牌,那就容易喽!”范老大伸手抓了一颗自己面前的瓜子,边磕边说,“打乱谱,拆嘴子,不吃不碰,打到猴年马月,也不得和嘛……”
听见范老大这么说,曹保仁和黄道,连忙装出很认真的样子,将牌墙调来调去,似乎在循着牌道……
“王二哥!”范老大忽然一声高叫,惊得王二哥浑身一颤,“你去看一下,大为手里的牌,到底该不该和?”
王二哥只得走到邱大为身后,伸着脖子,看邱大为的牌势,末了,说,“老大,邱会长的牌,还没停哩……”
“噢,那就是不该和……”范老大抓过几颗瓜子,又磕了起来,“看来大为没说鬼话嘛!”
陈叫山坐在范老大身侧,听着范老大的话,觉得句句有深意,无一句没有暗指……
“小兄弟,你说,我这个牌,到底啷个打嘛?”范老大身子略略朝后靠,转头问陈叫山。
任是谁,都听得出来:毋宁说范老大是在问牌势,倒不如说是在问如何处理此次的事件的解决之道……
陈叫山怎可妄言?
陈叫山亦不可不应……
“范老大是牌局高手,我是饼条万都分不清的新手……”陈叫山见范老大有熄灭雪茄之意,便顺手将一小瓷碟,放在范老大手边,“怎样调度,怎样处理,范老大成竹在胸的,我实在没有见解呢……”
范老大将短短一截雪茄,在小瓷碟里旋了几旋,熄灭了,抬手连连地指划着陈叫山,“你娃娃啊,你娃娃啊,滑头得很哩……”
牌局继续进行……
邱大为打出一张“九条”,随之本该黄道抓牌,曹保仁却抓出一对九条,在牌桌上一墩,“碰”
曹保仁碰完牌,打出一张五饼,范老大遂即拎出六饼和七饼来,“吃上”
陈叫山基本已懂牌道,犹然看出:曹保仁、邱大为、黄道三人,起先是不吃不碰,尽着供着范老大顺牌。经范老大一说,三人又改变了策略,相互协调,不断为范老大创作和牌之可能……
“配合默契,配合默契哈……”范老大继续抓过瓜子,边磕边说,“礼尚往来,投桃报李,牌局就是江湖,牌局就是人情……人字啷个写?一撇又一捺,你撑我,我靠你,人,就做起来了嘛……”
昆仑阁中六个人,五个人,皆坐着,惟独王二哥站立着,心中是十五个木桶吊水,七上八下……
大家都是江湖中人,范老大说的每一句话,在每一个人心中,都有自我理解,都有自我指代……
谁都不是傻瓜。
范老大抓过一张牌,大拇指在牌面上一蹭,便猛地朝桌上一扣,“单吊白板,和了”
“范老大真是好牌技,单吊都和,我这是四七条嘴子哩……”曹保仁连连摇头苦笑,一脸无奈状……
“我手里白板孤张,暖在手里,不敢打,还是范老大手气好哇!”黄道笑着冲范老大连连拱手道贺……
邱大为看了范老大推倒的牌墙,一拍后脑勺,“哎呀,我还在夹二万呢,范老大手里把二万都断尽了么……范老大打得神奇!”
“来来来,莫说虚话,给瓜子喽……”范老大伸手手指,在空中连续地钩动着……
曹保仁、黄道、邱大为,一人捏了两颗瓜子,放到了范老大的面前的瓜子堆里……
“咦,不对劲噻……”范老大将身前的瓜子拨拉一阵,“自摸白板,一人两颗,我理应是二十六颗瓜子,啷个只有十六颗?”
在座都晓得:范老大起先一边打牌,一边磕着瓜子呢,十颗瓜子,早已经进了他的肚子……
谁能说破?
“王二哥!”范老大一拍桌子,大吼一声,“喊你分瓜子,要分好,分匀,你日鬼弄棒槌,跟老子玩猫腻啊?”
大家知道,范老大终于要发飙了……
第012章 三刀六洞
范老大一巴掌拍于桌上,震得桌上瓜子飞跳起来,王二哥的心,也随之狂跳起来……
转水转山,转了几十弯,老大终于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,转到正题上来!
起先范老大抓了瓜子磕时,陈叫山看着他云淡风轻地吐着瓜子皮,便联想神游:依范老大之前所言,这一口吞吐,便是一百大洋啊!
以这样的方式,暗指王二哥私自做主,偷运烟土,实在是藏拙呈妙啊……
江湖人讲的是江湖面子,在座诸位,都是一等一的头面人,有些话,岂可说得那么白?一白,便就了无品味了……
曹保仁长舒一口气,眼睛盯着桌上花花绿绿的麻将牌,定定不动:范老大终究是明白人,没有仗袍哥会之江湖威势,给两江航会难堪啊!
邱大为却是紧张得要命,看着面前的瓜子堆,一下下地咽着唾沫,喉结一上一下地动:范老大这无名之火,犹若雷电燎原,不定何时就冒燃了,王二哥将被烧上了……我,会不会也被架上去烧呢?
黄徳道倒是泰若,抓了两张麻将牌,在桌面上上下下地反复堆砌着:不愧是名震四方的袍哥会老大,终究还是讲些江湖道义的,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,不负人心……
陈叫山坐在范老大身侧,以余光打量着范老大,缓缓以鼻吸了气:天大的事儿,到了范老大这儿,却是无波无浪,不现粼纹……因个人之意愿,心性,搅得江湖风生水起,非老大之气度也!
“老子提前给你说,眼要清,心要明,手要准……你是啷个听的,啷个记的?”范老大说话依旧慢慢悠悠。 但大家都听得出来,这犹似拉弦蓄势,拉弦愈缓愈慢,蓄力便愈足,后劲必强猛!
“老大……”王二哥比任何人都清楚范老大的脾气,此际早吓得魂魄出躯,上前了一步。嘴唇抖抖不停,话却难浑全。“不……不是是……”
王二哥想说“瓜子不是你之前吃了么”,但这话,怎敢出口?一旦出口,那便是顶撞老大,依照会规,足可受“三千六百刀”的……
“没人把你舌头揪住嘛,你好好说话……”范老大又抓了瓜子,朝嘴里一丢,磕出瓜子皮。转头朝王二哥方向一吐,“是你瓜子分得不对,还是我老眼昏花,数得不清?”
“是……”王二哥“噗通”一下跪倒在地,两手伸出,欲去抓范老大的睡衣,伸出一半。觉着不妥,便又收回,“啪啪”地扇了自己几耳光,“是我分得不对……”
“搞啥子?你搞啥子?”范老大转过身去,面向王二哥,手在空中一抓。“这屋里没得蚊子嘛,你扇个啥子?”
王二哥浑身如筛糠一般,连巴掌也不敢再扇了,“老大,老大,是我不对,是我的不对……”
“连个瓜子都分不清。你说,你是丢你的人,还是丢我的人,丢袍哥会的人?”范老大手指在空中一划,“你让大家牌都打不安宁……这是给我上眼药嘛!”
王二哥不敢扇巴掌,改为了磕头,脑袋在木地板上,砸得“嘭嘭嘭”响……
范老大仰面叹了一口气,将脚一伸,伸到了王二哥身下,王二哥一怔,晓得自己连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