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-第15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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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,听候安排。
陆续地将船只泊好,一百多艘的船一字拉开,浩浩荡荡,引来无数百姓观看。可是蔡襄在这些百姓眼中看到了怒意,绝非欢迎的态度。
硬着头皮下船,赵通判带着几名官吏迎上来,相互行礼,宋庠问:“郑知州呢?”
“他去察看六圩去了。”
“六圩?”
“就是冬天即将修建的六圩,不得不察啊……”赵通判又说了去年祐民圩暗潭的事,又道:“还要留下水道泄洪,湖泊蓄水,每一尺圩堤都犹关百年大计,不得不慎重。”
说了大半天,宋庠听得头痛,直接问:“郑知州如何处理灾民?”
别跟我讲圩,我来不是为了圩,而是为了将灾民安排下去,其他的与我无关。
“宋制诰,请跟我来,”赵通判对宋庠不敢怠慢的,宋庠非是外制(他官加知制诰者亦起草诏令,称为外制),而是以翰林学士带知制诰,一个很有实权的官职。
对其他两位,也不敢怠慢,贾昌朝是崇政殿说书,就是给皇帝做老师的,蔡襄为知谏院,可他才二十三岁,前程会有多远大。
将他们引到府衙,相互坐下,赵通判让人衙役抱来一大叠卷宗,打开总本,递到三人手中说道:“你们看一看,太平州财政有多紧张?我与郑知州以及许多官吏的薪酬,一直拖了好几月未敢发,一点一滴的节约用度,以便冬天筑圩。就是这样,有可能还差三四万缗钱的缺口。”
这份卷宗做成表格,看得很清楚,三人都是有才学的人,看后不能语。
蔡襄犹豫一下说道:“你们太平州还是要需要劳力,六圩一旦开起来,能安排无数人家耕种。”
“蔡知谏,哪里有无数人家,六圩规模除两圩略大外,其他四圩规模皆不及去年两圩,然而郑知州答应了百姓,还有近五千户百姓耕地没有安置。等到他们安置下来,所剩也无几。休说七千户灾民,七百户灾民也安排不了。”
去年用耕地换取百姓的积极性,已经公开,蔡襄没有质问,一转话题,问道:“这几千户百姓迁移过去所留下的余田也能安排一些。”
无奈,只好一点点的挤,不然几万灾民呆在船上象什么?看样子,有可能太平州不会提供粮食。难道让他们活活饿死?
“蔡知谏,你是台臣,应当清楚,民有财不一,若是均分财富,矛盾自然减少,可行不行?谁敢去做?同样的付出劳力,分得同样的田地,能不能将他们原有田产收缴?这么大的变动,几乎让整个太平州换了天地,所有人的矛盾需要,都要逐一考虑,侥幸前一段时间做得很好。虽紧一紧,冬天六圩一出,太平州所有百姓好日子就有了。”
“六圩一出,百姓迁居,原有田地怎么处理?”
“让他们自行安排,或租或卖。”
“劳力何出?”
“也让他们自行安排,从外地请来浮客做佃户,州衙与各县不问。但是蔡知谏,你们想让这些灾民做佃户,倒是解决办法之一,大约能安排五六千户人家,剩下的我们州里再想一想办法,灾民就处理下去。可此事也是开了先河,我们州里不会参与。”
敢不敢?
只要蔡襄你做了,虽你是台臣,可台臣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。
“郑知州是何意?”
“没有其他选择,一是将灾民送回去,他继续治理太平州。一是将灾民留下,他辞职罢官,不但郑知州,我们也要辞职回家,强行塞几万灾民进来,非得出大事,于其出事,不如在出事之前,得一个好名声致仕。”
三人沉默不语。
赵通判又说道:“三位远道而来,郑知州为三位安排好住所,就住在他的府上。”
宋庠刚想拒绝,事态恶劣如此,住什么住啊?贾昌朝突然向他挤了一下眼睛。
于是说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赵通判将三人带到郑府,不是很远,一会儿就到了,门房将门打开,里面走出来一些人,好奇地看着他们,包括郑朗的四个学生,六个小婢,施从光夫妇与他的两个大小姨子,大戏啊,留下来看热闹了。郑状元单挑数百京中大佬,谁胜谁负?能不好奇?还有吕三叔子,做保卫的王家兄弟。
贾昌朝奇怪地问道:“某不是听说郑知州几个娘娘也来到太平州了吗?”
你看圩可以,不可能将你几个娘娘带着跑。
宋庠与蔡襄才恍然大悟,原来贾昌朝打的是这个主意。听说这几个娘娘心特好,只要带她们看一看灾民,以郑朗的孝敬,为母亲一逼,只能低头,大家好坐下来商议。
吕三叔在边上摇头道:“几个娘娘早让崔小娘子带到九华山拜佛去了。”
蔡襄差一点昏倒。
郑朗,你太损了吧,一点后手也不留。
宋庠气愤地说:“赵通判,你立即派人将郑知州请回来。”
“宋制诰,恐怕难,三县水泽湖泊有一万余顷,茫茫水波浩荡无际,如何去寻找一个人?”
“找不到也得找,不然几万灾民出了任何差池,我们有责任,你们太平州也脱不了干系。”
站在边上看热闹的王安石忽然说道:“宋学士,错也错也,太平州未接受这群难民,有何干系?就是有干系,无非就是罢官,郑大夫早对我们说过,这样做官不如不做。可叹这句话居然出自宋学士之嘴。临离开时,郑大夫屡次对我们吩咐,三位当中,宋学士是一位忠厚长者,三元及第,当之无愧。才华德操,当为我们之师也。贾说书乃皇帝说书也,经学、音律与书道,皆为人中之雄。蔡知谏少成稳重,国家未来重器。三位若住下来,还让我们向三位多多请教。可是宋学士一言,让我很失望。”
司马光道:“王三郎勿得多言,但是宋学士,朝廷这样做,让人齿寒,你们看到的听到的,只是一角,未来郑大夫还有许多庞大的计划安排,远远不是八圩。一旦成功,成为一个试点,可为我朝一项无可比拟的内政。然……现在隐隐毁于一旦。”
“什么计划?”
“甘蔗、草棉子。”
“这有什么?”
王安石与司马光大笑,吕公著摇头。
蔡襄看着吕公著问:“吕三郎,有什么不同?”
无论是王安石,或者司马光,三个大臣都有些畏惧,这两个小家伙太饶舌头了。还是吕夷简这个儿子好,于是蔡襄询问吕公著。
“我听得不大清楚,只知道郑大夫说过一句话,若此事成,可能为国家一年带来几百万缗甚至一千万缗钱的税务所得,其他的不知。”
“是钱,还是缗哪?”
“是缗。”
三人一起茫然,扭头问赵通判:“赵通判,你可知?”
“我也知道,不但是这两样,还有其他一些计划,有的可行,有的不可行,郑知州自己也没有考虑好细节,但与我说过,说一旦成,也能为太平州一年增加几万缗的税收。”
贾昌朝问:“怎么你们说法不一样?”
司马光郑重道:“何谓试点,一州能得多少收益?所以郑大夫屡次说试点,一旦试点成功,诸州推广,才会有显著收益。以前郑大夫对陛下说过,开源与节流,此乃才是真正的开源。太平州所做的事,仅是郑大夫未来所有计划中的一角,还有其他更大的安排,皆没有想好。但只出了这一点功绩,朝廷居然贪其功。又因为君子不党,郑知州在朝中无人声援,恐怕未来更难。宋学士,你是忠厚长者,为国家请进一言。”
宋庠不能作声,就算我进言,你们有什么计划,有什么安排,说甘蔗,草棉子,都是什么啊。
再说你们连开八圩,一座新城生生变了出来,什么这点功绩?难不成你想让整个宋朝来个翻天覆地的大改造?
也没有心思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,与贾昌朝对视一眼。
贾昌朝眼睛盯着吕三叔,三人会意,先让人将行李搬进来,再次吩咐船上的士兵安抚好灾民,开始发呆了,感觉坐在郑家子发明的那种新式火药大包上,提心吊胆的,不知什么时候会出事。贾昌朝将吕三叔悄悄拉到一边,问:“吕三郎,你在郑家这么长时间,可知道郑知州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?”
吕三叔摇了下头说:“自从事发后,郑知州对我略有提防,连我家三郎君对我都有些不满,我知道的不多。但朝廷这一安排,是打乱了郑知州的许多计划。他所作之事看似大,然而谨小慎微,凡举事之前,必做精密的安排布置,例如圈了两圩,在京城就开始打算,到了太平州后,数月无人知道,一切布置好后,才将真相揭开。并且朝廷也估高他的能力。”
比如做生意,想变出一万两银子,最少得有一定的本钱,能力小的要几万两银子本钱,能力大的有五千两足矣。但不可能能用一两银子博到一万两银子。
不过吕三叔对郑朗做法也不赞成,反应激烈了,木秀于林,风必催之,既然打算做出这些大功绩的事,想别人不眼红不可能。
“没有挽回余地?”
“有,朝廷资助一些钱帛,只要满足郑知州需求,大约灾民就能安排下去,已是一个奇迹。”吕三叔将奇迹重重地咬了一下。
三万多百姓,想每户人家拥人良田五十亩,是不可能的,不能让他们做佃农,还让他们有一个比较美满的生活,而不让朝中言臣说话,换自家相公前来,也未必圆满做到。
“大约需要多少钱帛?”
吕三叔摇了摇头。
三个人对视一眼,想郑朗出现,不大可能,甚至他看都不会看灾民一眼,只好写奏折到京城,诸位大佬们,发发善心吧,熬一熬,哪里都用去大量的钱帛,抽一些出来,大家皆大欢喜,不然准得出大事情。
写好奏折,用最快速度发向京城,还要找赵通判,得给一些粮食,不能真让这些灾民在船上活活饿死。
三个大才子一边走一边跺脚,这趟差事太苦逼。
第二百五十四章 斗法(四)
第二百五十四章斗法(四)
三人进了州衙,却看到一件事。
真州的知州前来观看,郑朗对此不是很排斥,若不是经济紧张,会让他们看得更细一点。圈圩不是往地图上一画,就能圈好的,考虑的细节会有很多。
发生这样的事,太平州的官吏转变态度,赵通判说道:“诸位,你们要看可以看,自己随便走动,别来打扰我们,马上灾民闹得可能我们会全部辞官,也没有心思管你们。”
看可以,再想以前那样公款报销不可能。
至于劳力的事,你们配合更好,不配合拉倒,态度就象一堆猪大肠子,能拎我们就将它拎起来,拎不起来,往下一放就是一大摊子。
贾昌朝又是皱眉头。
但不管太平州有多少难处,灾民吃的喝的要管好。于是坐下来说,要给吃的,要给住的。
赵通判一听吃住二词,一反刚才的柔顺,道:“贾说书,吃的我们提供,可提供不了多久,灾民暂时归朝廷管理,周边各州负责他们生活,可不能让我们一州摊派,也摊不起,顶多提供二十天的伙食,过二十天后,有江对面的和州,隔壁的江宁府,斜对面的真州。至于住的,与我们无关,你们将人往岸上随便放,行,失踪或者发生其他事,与我们太平州一率无关。”
三个才子差一点昏倒,气疯了,回去后对各船士兵再下命令,不能让灾民往岸上放。前来之时,每一户多少百姓,全部登记造册,为了怕路上有闪失,每船派了四个禁兵,四个厢兵,两个差役押送,十人什么要求都没有,但无一不是精通水性的好水鬼。风大不开船,雾大不开船,宁肯耽搁行程。并且在京城时,全部征选最好最大的河船一百二十艘,以六十甲子分乾坤排成序号,另外还有十二艘巡逻船护卫,才好不容易来到太平州。路上没有一艘船舶沉没,只死了十几个老人,容易吗?
敢不敢将人往岸上放,到时候全跑了,太平州接受灾民,哇,少了一万人,我们不能接受,怎么办?
在这时,连心性单纯的蔡襄都对郑朗充满了怨念,更对吕夷简充满恨意。
一件很简单的事,不就是钱吗?
人家钱帛是紧张,你吕大相公给人家钱就是,多与少大家坐下来洽商解决,况且你家三儿子还劳烦人家传授知识!为什么要这么做?
郑朗也不是好人。
事情比所有人想像的要重,更向不好的方向发展。
其实还有两个因素,闹到最后,连王曾头痛了,如同蔡襄所说,不就是钱吗,给他钱。做不好以后新账老账一下算。吕夷简还没有退让,这是他心灵深处的东西,害怕因为郑朗的事,导致失控,一个小知州敢与他作对,更不要说朝中这群虎视眈眈的猛人。
郑朗不得不闹大,他心中也有一个隐形的因素,往后发展,宋朝会有一个很奇怪的产物,越有才能越是实干的大臣越会得到不重用,想重用就得会夸夸其谈。越有军功的将领越会遭到排挤,甚至能冠上奸臣的名号。越打胜仗,赔给对方的钱就会越多。
闹大一点对自己有好处。
直觉告诉他这么做的。
贾昌朝又补了一封奏折,两道奏折一道送往京城。
所有船舶用缆绳系在一起,形势很象是曹操当年下江南时中了庞统的连环计,船舶锁在一起,加强船舶的稳定性。
又让士兵继续警卫,大家忍一下,再等几天合家可以团圆。
不这样不行,不是郑朗下江南,雇一艘船,只有十几个人,有好几个船艘,大家可以男女分隔,避讳就有了。这么多灾民,虽船大,毕竟是河船,非是海船,一船载了近三百人,必须挤在一起。
一家子一家子呆在一起,成何体统,于是将男女分开,前面是乾字号船,后面的船就是坤字号,是他们的家眷。到港口进行供给时,一家人可以隔着船舷说说话,但不能上船,否则非得乱。这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,居然过了这么多天,平安无事,也算是一个奇迹。
到了地头,还继续保持着这个规矩。
但有灾民询问,什么时候太平州收人。
可以不让他们下船,但不能阻止他们询问。问了一问,大家心情迅速低落下来。
贾昌朝答道:“大家不要担心,是因为钱粮,有了钱粮,太平州会立即收人,我写了奏折回京禀报此事,不久后朝廷就会有答复,即便大家现在下船,也无地可耕,无工可做,还是要等。”
让士兵将话带下来,继续安抚。
贾昌朝说道:“还是回郑家。”
“郑朗不在。”
“不在也没有关系,他还有四个学生。”
“别碰他们……”大宋一想到郑朗几个学生,脸上神情变得很难堪。
“三个三郎不要碰,那个严家的小子很老实。”
“这主意好,”蔡襄附和。僵持下去,不管出现什么后果,自己三人必然首当其冲,他是台臣,同样害怕。一方面向朝廷求援,另一方面也要郑朗出来,相互配合。
三人又下了船,往郑家走。
越走越觉得委屈,这趟差事成了什么?一路上哄着灾民,骗着灾民,到太平州来,却形成这种局面。
天色已暮,群鸟归巢,古老的州城在暮色里发出柔和的光泽。
郑家的门已经关上,敲了敲门,老门房将门打开,贾昌朝问道:“郑知州几个学生在何处?”
老门房不敢怠慢,他不是郑朗,也不是司马光与王安石,将三人带到书房去。
书房里点燃大油蜡,对此郑朗从来不痛惜,不但是学生,自己视力也要保护好。可是四个少年正在争论,争得面红耳赤。三个才子面面相觑,怎么窝里斗了?
开始听。
一会儿汗就滴下来。
在争辨新中庸,王安石看到朝廷如此,让他很失望,因此他想法是虽以直而温之处事,可适当的辅以一些霹雳手段,也是调剂主旨。比如朝堂这一次的举动,整个宋朝不会仅老师一个人才,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才,可害怕被言臣弹劾,或者一些小人中伤,最后不敢作为。包括有些大臣年轻人皆会冲动,奋发向上,但屡次撞墙之后,渐渐变得前思后虑,还归平庸,甚至有人脱节,变成另一种走向,例如范讽。
不仅大臣,看看皇帝,让群臣们折磨成什么样子?
去年皇帝雄姿英发,日理万机,现在呢,闭门思过,象一个书呆子,修乐书,修经书。与一个傀儡有何区别?
真敢说。
直接说赵祯成了书呆子,傀儡。
三个才子抹汗,特别是贾昌朝,修乐书,李昭、燕肃、冯元是主要负责人,可是贾昌朝也参与其中,并且小宋献了《大乐图义》二卷。
但是王安石的想法,却让司马光不赞成。他也用郑朗的话反驳王安石,老师说的,直而温之,必须要有温,要有简,以及无傲,还有公直之心。老师的做法,逼于无奈,但看似激烈,内含温和。最终还是以温和收场。
贾昌朝与大宋对视一眼,好消息。
双方开始大辨论。
围绕着该不该偶尔加上威猛之药,展开争论。
吕公著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道:“按照老师的中庸之法,加上威厉手段,还是对的,只是以温为主,威以辅。有温必有威,也是中庸之道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,两眼茫茫。
中庸,大学,礼记中最重要的两篇文章,三人那个没有学过,甚至能倒背如流,可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中庸?
“不错,我也认为老师是这个意思,此次用了一些过激的手段,若朝廷不放过,老师甚至还会用更激烈的手段。大阴一面,必须辅以大阳,温柔一面,也必须辅之刚猛。恩威并用,乃夫子本义也。”严荣道。
严荣一句话又让三人担心起来,何谓更激励的手段?
“如果那样,谁能做到?”王安石蹙起眉头问。
“故夫子重圣智,圣人备道全美者也,是悬天下之权称也。所谓权称也是老师的中庸。”吕公著道。
“未必,孟荀仅发于夫子一枝,夫子说人本性无善恶,故曰天人合一也,孟发自善,荀发其恶,非乃圣人言。故子贡曰,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从,保如,可谓仁乎?夫子曰,尧舜其犹病诸。仅博爱于民济众,远不能及权称也,尧舜实之已难,他们不是圣人也。他们都做不到,谁能做到。这才是夫子本义。”王安石说。
“王三郎,错矣,夫子说尧舜做起来很难,但没有否定他们是圣人。故夫子曰,舜其知也与,舜好问而好察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