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-第33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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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行知,你来得正好,我才来京城不久,有许多地方我不明白,今天正好问:问你。”
“我也比你早来一个多月,恐怕许多地方我也不大明白。不过我今天有一件要紧的事,与你相商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免役法?”
“就是它。”
“它有什么问题?”
这个免役法经过郑朗再三改良,张方平与韩琦、范仲淹又提供了参考意见,从理论上无限的接近完美。并且到最后上奏时,郑朗还将法度二字融会进去。
王安石免役法是经过多次局部实施考察后才落实下去的,也考虑到地区的差异。但做得不完美,比如缘边地区与贫困州县,要么兵役劳役太重,要么财政困难,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以财代役。这是免役法产生纷争最主要的原因,因此主动将它抛弃出去,割舍不实施。但还存在地区的差异,广德军一人一年给二十贯钱,假如一家人口不多,勉强就能温饱。可是只过几百里,在杭州城内,这个钱养活一个人还不够。
于是粗划为五个等级,但每一个等级设置一个标准,高低有着一些悬殊。再让每一州府自己斟酌,用差役多了,官府为便,可是纳差役税的富人们不会同意,征得少了,官府不便。给差役薪水多,差役高兴,还能为朝廷增加财政,可纳差役税的富人们又不会开心。给得少,差役不同意,甚至都没有人同意参加。官员为了政绩,要做一个表率给朝廷看,所以会多征衙前,给衙前丰厚的报酬,但作为富人的代表官吏们又不会同意这样做,而是希望向相反的方向进行。
这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,在每一个州府实行自我调控。外加标准,超过这个标准与低于这个标准,都会出现麻烦,那么上报时朝廷不同意。并且杭州与太平州实施免役法也有好几年辰光,替朝廷积累了一些借鉴的经验。有这个标准控制,就不会出大纰漏。
因此,理论上这是一次比较完美的变法。
朝廷似乎没有得到多少的利,变法的目标也不是让朝廷敛财的,而是要便民。但实际上将许多中产阶级解放出来,让他们经商、办产业或者种植,这才是健康的经济增涨。也给贫困百姓缓解压力,朝廷用意是好的,让三等户以上来应差,事实到了地方上,官商勾结,都能强行让六七八等赤贫百姓无薪应差,以至家破人亡。这是隐形的,不容易看出来。
但有一条却能看到实效。
厢兵。
王安石变法将目标集中在敛财上,郑朗变法将目标定在便民与节冗上。因此主题思想不同,郑朗是有意利用此次免役法节流厢兵,使厢兵从兵变民变差。不能说全部罢除厢兵,它还是有积极意义的,大灾荒时收留灾民为兵,减少流民,会让农民起义大爆发的机率无限下降,也给灾民一条活路。地方上还有一些劳力,有厢兵在可以修修补补。还有缉拿盗贼,真正战争来临,不能指望厢兵,马上就能看到,但能吓唬一下。
又能从厢兵中挑选一些骁勇者,进入禁军,增加禁军的战斗力。
可是宋朝厢兵数量太多了,在郑朗心中厢兵数量最好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最好。减少了二十万厢兵,至少一个盐专营所带来的财富便省了下来。一有灾害爆发,又可以立即吸纳几万名厢兵,灾害过后,重新节流。象去年厢兵最高峰时几达玉十万,怎么吸纳?
事实也取得一些效果,自去年冬天实施后,前后裁减八万厢军,若是国家太平下来,西北劳役减少,还能淘汰三四万厢兵,没有达到郑朗的目标,也算是不错了。
但就是这个完美的免役法出现一个很大的弊珑……
四百五十三章 悲情的雨
郑朗想的是好,人心没有满足的时候,所以在先实施之前设一个浮动,实施时豪强不满,争,吵,没有关系,可以在这个浮动标准里退让一步,就象买东西,开价还价,还了一点价下来,顾客心里面便有了满足感。若是一分钱不肯退让,除非品牌才有这个资格,但相对于这些豪强,朝廷未必是让他们完全退让的大品牌。
连心理学都用上。
似乎效果也不错,陆续的实施,吵了一段时间,并且这几年差役很辛苦,各州县渐渐安静。
几个提议的大臣心中皆松了一口气,也怕。
但是危机也就在几个月后产生。
郑朗仍然疏忽一个问题,王安石实施免役法时也在实施另一条变法,方田均税法。
真宗时朝廷最高统计上来的耕地面积达到五百多万顷,赵祯朝时最低萎缩成二百三十万顷。这三亿亩耕地到哪里去了?不是荒芜的,相反,最少增加了五千万顷新的耕地。之所以减少,全部隐占,之所以隐占,是为了逃避税务。
这个现象很不好,宋朝税务转移,最高时税务达到一亿六千万贯,而两税不到五千万贯,也就是两税在税务比例里只占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左右,而不象其他朝代,几占百分之九十。
但也是朝廷税务的重点所在,这些税不敢少,只能往不敢瞒田的中小农民身体摊派,所以逼得王安石实施了方田均税法。现在户部没有统计,郑朗估计了一下,朝廷实田最少有六百多万顷,报上来的顶多一半。
没有敢动它。
现在郑朗岁数太小,两党交战,不是改革的时候。
就是如何改,郑朗也没有想出办法。
可正是因为此点,影响了免役法。
这次改良免役法实质很温和的,最大限度照顾了豪强的利益包括税务按照各个等份逐步减半,而且新法简便,朝廷只要根据以前的税赋情况将州府以及等份与标准划分下来,然后交给州县去处理活动空间大,自由度强,令法也变得简单并且不呆板。又拉拢了韩范二人,这二人是君子党的首领,连吕夷简都退避百舍,有他们呼应,在这时候君子党也是最势大的时候,支持的人多。
可以说对时机与政局抓得极到好处。
然而依出现麻烦。
麻烦便是在计算财产上除去耕地的牲畜不计算房舍、田地、作坊以至船舶、车辆等等全部要计算的。其中耕地财产在明处,成为是大头,因此一部分豪强进一步大肆隐田。
虽纳的免役钱很少,越有钱纳的钱看似多,实际比例很少,到了十万贯以上的大豪富仅税统计出来的财产百分之零点二三,差不多仅接近城郭税。但豪强们依然不满足,正好隐田不仅逃避免役税,还可以逃避两税。于是隐田风头更烈。
可是一州府所征的免役钱总量是不变的,即便浮动也不会很大于是再次将免役钱摊派到三四等户上,甚至五等户也遭到波及。也就是发展下去,免役法与它初的目标相背不提,还影响了国家的两税。
“难道他们不能满足吗?”范仲淹气愤地说。
征税很重,逃税还有一个理,其实征税很轻的,而且免役法的实行,富户是最大的受益者。
“希文兄,人心哪。”
“人心?”
“这段时间我才进京不久,要了解朝廷情况,抽不出多少空来。准备过段时间我再著仁义,说的便是仁与义,利他与利己,人性的善与恶。扬善去恶,利他者,乃是社会群体的需要,但作为本体,人心多是为己的,沾到自己的利益,很难顾暇其他人的利益,包括国家的利益。所以君才成为珍稀人物,天下君子的楷模。”
范仲淹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,这个不好的势头若扩大,后果很糟糕,问:“行知,可有良策?”
有啊,方田均税,清量实际田亩,还有极少数豪强有平安监与蔗糖作坊的契股,可以用来惩罚,然而……然而·‘····
这不是演义,一旦兴起,纷争想以想像。
摇头道:“我也想了很久,也没有想出好主意,所以今天过来与你协商,看看有何良策?”
办法范仲淹迅速想到一个,清量田亩,可他不是小青年,也立即想到后果,两眼茫茫,不知道怎么办。
“要么再与彦国、稚圭他们进行商议?”郑朗迟疑地说。
免役法只是第一步,马上接下来他还有一个更大的举动,吕夷简好心,劝郑朗多做一些事,但不要兴变革,也不要掺杂到两党相争中,现在他还年轻,要积累一些人气与经验,过了几年,从契丹回来,人到三十,有资历,有权威,有年龄,再加上皇帝的宠信,做首相不是一个梦想,那时才是做事的时候。
并且吕夷简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年会乱,政局结果很难说清楚,只有几年后政局才能明朗化。
但中间有一个时机的问题,因势利导同样很重要。
西北战争带来的繁重劳役便是免役法实施的时机,而王伦与张海的起义,便是第二个时机。过了这一村便没这个店。大家好了伤疤忘记了痛,谁来支持这个变法。况且君子党主政,他们步子喜欢迈得大,到了“小人党”执政时,政策会变得很保守。
这便是第二个时机,不容错过。
在这之前,必须将这个弊端解决。
但君子党们显然也没有想出良策,方法简单,只要制止隐田现象,什么麻烦也就没有了。可只两税在收,隐田惹田就无法制止,可是郑朗却隐隐感到有一个机会,郭谘,千步方田法!
争议很多,所以交给了君子党,他退居幕后引势利导。
时间还未到。
从范仲淹处回来,却接到一张意外的请贴。
八贤王赵元俨送来的,史书记载他一件事,西北用兵·给公用钱五十万以助边,帝不欲拒之,听入其半,尝问翊善(王府官)王涣·元昊平否?对曰,未也。又说道,如此,用宰相何为?闻者畏其言。所以被传为八贤王,又说他团结了寇准、杨六郎、范仲淹与包拯,简直胡说八道,寇准是不会将八贤王放在眼中的,杨六郎若有八大王照料·也不至于官不得高迁·范仲淹与吕夷简斗了一生,与八大王有何关系,包拯进京是王拱辰推荐的,到八贤王死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御史。
就是这五十万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真相是元俨领荆扬二镇,岁给缗钱二万五千,这仅是现钱,还有帛,粮,炭料·职田封田,以及其他,实际所给最少是三倍以上·甚至有可能接近十万贯!
西北用兵,诸官禄先后稍减,元俨岁钱当纳其半,可是元俨用度无节,甚至还预借数年俸料,翊善王涣劝谏方有边患,宜助朝廷节用度,元俨说了一个句:“愁杀人。”
我每年钱还不够用呢,这一减半日子怎么过。这让郑朗很蒙的,少算一点,元俨一年从朝廷身上支取七万左右的钱帛粮,这七万不是一枚枚,而是一缗缗,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近四千万人民币,并且不用买豪宅,朝廷给了其豪华的宅子,是怎么用下去的!
王涣又谏,元俨无奈听从,挤出了五十万,也就五百缗钱,相比于他庞大的支出,简直算是毛毛雨。不久后,赵祯以元俨是叔父,不欲裁损,又全部给之。估计赵祯也头痛了,俺挤来挤去,想你做为叔父,带一个好头,可你不带,只挤出五百缗钱,反而让我担当一个骂名,不如不要你这五百缗。
这才是八贤王的真相。
但是许多大臣对他十分忌惮,包括章得象、杜衍在内,都是后起之秀,朝中除病退的吕夷简外,皆没有那么深的资历敢与这位皇上的唯一亲叔父抗衡,所以多忌之。
郑朗带了一句话过去:“宗室、宰臣乃银河人间也,两相隔绝,天道也,相交天道溃坏,国将不国。”
不会去你家。
好心也罢,有其他用心也罢,我清清白白的做我的宰相,你贵好,贱好,与我没有关系。但递了一层意思,咱们俩不相关,我不会害怕你来找我麻烦,你也不必担心老死之后,我找你儿子的麻烦。
但范仲淹与韩琦才来朝堂,诸事没有弄清楚之前,十分安静。
这是黎明的前刻,越是安静,后面越是轰烈······
这时,开封下了一场雨。
五月戊子深夜,人们多已入睡,忽然天上响起几声雷声,赵祯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,连衣服都来不及系上,站在殿外望着天空喃喃祈祷。不一会儿雨落,赵祯衣服全湿,太监拉他进去也没有拉动,先是舞蹈,然后遥望天空再三拜谢,直到雨稍停,才进了寝殿。
第二天辅臣称贺,赵祯也喜不自禁,说道:“天久不雨,朕每焚香上祷于天,昨晚寝殿中忽闻微雷,匆匆戴起冠带,露立殿下,一会雨至,衣皆沾湿,直到雨霁,再拜以谢,方敢升阶,自此尚希望槁苗可救也。”
章得象说:“非陛下至诚,怎能天应若此?”
赵祯道:“原来朕想下罪己诏,罢乐减膳,又恐近于崇虚名,不如夙夜精心密祷为佳。
这句话认真的听,越发让人觉得很悲情。
我下罪己诏,将过错揽于我一人身上,可一封诏书说明什么呢?是揽还是在推卸责任?谦卑如此!
至少这一刻,郑朗觉得赵祯十分悲情。若是以后陆续降雨倒也罢了,关健没有降,不但是今年,几年还会有,旱涝灾害,黄河再三决堤,加上几子先后夭折,困惑着赵祯的一生。以至赵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,临终前几年神经都有些混乱。
他忽然伏下,冲几位宰相深施一个大礼,说道:“诸位相公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心中一直犹豫不决,麻烦太多,改良免役法都带来严重的消极因素,不由让郑朗一直迟疑着,不想变动。直到这时,他才下定决心,至少要做点什么。
章得象等人立即说道:“行知,你想说什么请说,不用施此大礼。”
都是宰辅,受不起。
“为了陛下,为了这个江山社稷,黎民百姓,我心中有一些想法,但落实下去,会有纷争,请诸位相公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四百五十四章 机遇
“你说吧……赵祯说道。他不感到好笑,脸色很沉重,这牵扯到一个严重的问题,做事的艰难。
“陛下,诸位相公,水土恶化,北方以后会多灾多难,稍一缺水便成大旱,水一丰盈,立成河患,灾害最关健便是粮食,想解决粮食必须解决两个问题。”郑朗徐徐说道。
为什么赵祯朝遗留了大量问题,不是君臣不努力,即便有党争,在赵祯阴柔手段控制下,一直不严重。主要原因赵祯碎步式的改革,没有将和种弊端提到控制,还有便是恶劣的灾害。
比如旱灾。还有呢,四年后江南阴雨绵绵,从三月下到九月,下得君臣都昏了头:江南雨水下得不停,北方却滴雨不见,一方在大涝,一方在大旱,全国粮价疯涨。米价从四百文一石涨到一千五百文,但成就了一个人:
王安石于鄞县以每石三干文价收购,一时间宁波境内民怨鼎沸,米商们则欢呼雀跃,大发其财。很知趣,许多人送采金银,对此王安石来者不拒,一一收下,有的人不送,王安石还派人催讨,但没有进入私人腰包,全部进入库房。
许多人不懂,可随后便看到王安石的用意,由于陕西连年大旱,朝廷赈济多年,虽不战,国库也空虚,江南雨灾也无力援助,第二年三月米价涨到五千文一石,还有价无市。再看鄞县,因为有利可图,商人纷纷将米贩到鄞县,粮食越积越多,供大于求,商人不能再运回去,只好就地降价销售,米价渐渐降到一千五百文一石。虽然老百姓将多年积蓄消耗殆尽,但储存了大量粮食,对于无力买粮的人家,王安石便用送来的贿银救助。第二年春天江南到处是饥民,鄞县却成了一个世外桃源:由此王安石声名大振。
不用记得其他繁杂的史书,只要记往这一史料,便能知道未采天气的恶劣。
但现有一竹,有利的因素,因为江东圩的大肆开发,虽然分圩田的事吵了很多年,时至今天,仍然在吵闹,但实打实的新增加四五十万顷高产田。也解决不了问题,粮食增加,人口增加,迟早这一优势必然耗尽,可在这几年间,依然存在优势。
有了这个基础,便是郑朗下面方略的依据,继续说道:“大旱常伴随着蝗灾,想要蝗灾拒绝,仅靠蝗灾时捉杀是不够的,只有从源头扼杀,深耕。干旱气候、水土破坏导致土壤沙化与盐碱化,是蝗虫生长的温床。辅助手段是绿化,芦苇是蝗虫喜欢吃的食物,但高地大肆和植豆类、苜蓿,低洼处育苇、封育部分草场,使绿化达到七成以上,蝗虫又将失去产卵之地。”
说这一条,君臣大多数傻眼睛,不懂,只能听郑朗忽悠。
“然不大可能,滩涂荒山盐碱地百姓不愿意去和植无用的芦苇,更不愿意主动保护山林草场,若朝廷动援,所需不菲,非是朝廷财力所能承担。诸多官吏又会借机鱼肉贪墨,图惹纷争。只有一法,深耕,将泥土翻开,经酷冬寒杀虫卵,减少蝗虫灾害工想深耕便需要大量牲畜:北方实有地臣估计从淮河向北大约在两百五十万顷,大牲畜最少需一百五十万匹。但实际这一数量不足一半,牲畜少,人力拉犁耕得浅,即便有牲畜为了节约牲畜之力,也是浅耕。因此朝廷要下诏书鼓励百姓饲养繁育耕地的牲畜,比如耕地牲畜不得宰杀,不得征税,官府不得借用官马官牛谋利,育有崽畜奖励五百文钱。不用多,二十年后,牲畜数量便会激增,五十年后牲畜数量会翻上一番,此不仅是为了蝗虫,也是为了千秋计。”
真的用费不多,纵然奖励,一年北方也不会出现十几万头畜崽,所需费用仅几万贯,养一个八贤王的钱便够用了。麻烦的是官牛官马,但这个收入也不会很高,顶多二三十万贯。只是因为妨碍一些贪吏的利益,实施后,会出现一些争议。
但不仅是对付蝗虫,一旦北方真拥有了一百五十万头以上的大牲畜,那么会增加许多粮食产量,说它是千秋计一点也不为过。
晏殊问了一句:“那么官马与官牛怎么办?”
“朝廷设官马官牛本是为了防止佃农为主客剥削,轻税于民,但现在相反,官府剥削起来比主客更厉害,有的地方官牛死了,还要百姓陆续承担牛税。我初至太平州时,广德军一年征佃农一贯牛税,一贯在江南可买两石多粗粮,能养活一个半人,普通贫困百姓的婚嫁也不过三四贯钱,三四年时间,一个婚嫁的费用便被官府剥削。朝廷要这个钱用来做什么?这是所谓的爱民?”
郑朗来到朝堂后,很少发言,只是在与赵祯私下